林云英的笑意从眼角的细纹里漫出来,“我们家兴哥交女朋友了,盐城许家的千金,叫珊珊。
那姑娘我见过,人美心章善,举止大方,配我们家兴哥正合适。”她话音刚落,
陆明萱立刻接话:“真的吗?那可得赶紧请许姐姐来家里吃饭!”
“盐城许家?”三叔陆炎琪刚咽下嘴里的鹅肝,笑声就跟着出来了,带着点直来直去的调侃,
“那不就是今年城南地块项目,咱们得捧着的对家吗?”他放下刀叉,指节在桌面上敲了敲,
语气半开玩笑半认真:“行啊,兴哥,这是把生意做到对象家里去了?厉害厉害,
比我们这些只会在酒桌上打转的强多了!”
这话一出,餐桌的气氛顿时僵了半秒。
林云英脸上的笑凝了凝,刚要开口圆场,就被陆老爷子用眼神制止了。
老爷子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声音听不出喜怒:“生意归生意,家事归家事。”
陆明艺舀燕窝的手顿了顿,眼尾扫过陆明舟,母子俩眼神暗流涌动,好像在说,看吧,我们猜得不错。
倒是四叔陆沉安举起酒杯,笑着打圆场:“三哥这话说的,说明兴哥有能力,公私都能兼顾嘛。”
陆晴却没听出话里的讥讽,顺口接话道:“许姐姐人肯定很好,不然大伯母也不会这么满意。”
三婶蔡文昕放下银匙,用餐巾轻轻按了按唇角,笑意温温婉婉的:“炎琪就是这张嘴,说话不过脑子。”
她转向林云英,语气热络起来,“孩子们的事哪能跟生意混为一谈?
我看啊,定是兴哥和许小姐看对了眼,缘分到了挡都挡不住。”
她给林云英夹了块鱼腹肉,鱼刺剔得干干净净:“许家在盐城是有名的书香门第,许小姐我也略有耳闻,弹得一手好钢琴,性子又文静,跟咱们兴哥站在一起,那才叫郎才女貌呢。”
这话既捧了许家,又给足了林云英面子。
林云英脸上的僵意果然散了,笑着点头:“文昕你说得是,我也是看中珊珊那孩子稳重,跟兴哥互补。”
蔡文昕又看向陆老爷子,语气恭谨:“爸,您看,孩子们长大了,自有他们的缘分。
兴哥能定下来,也是好事,以后做事更有担当了。”
陆老爷子“嗯”了一声,端起面前的红茶抿了口,没再说话。
餐桌上的气氛重新活络起来,陆炎琪顺着话头聊起了金融市场的新动向。
陆明萱则叽叽喳喳问起许小姐的喜好,仿佛刚才那点不快从未发生过。
其实在座的谁都清楚,许家握着城南项目的关键审批权,陆明兴这时候和许家千金交往,说是巧合,谁信?
陆择切着牛排的刀忽然停住,刀面映出他眼底沉沉的光。
这家里的弯弯绕绕看得太多,早就明白所谓的“喜事”背后,多半藏着算计。
他想起乔欢解出难题时,眼里纯粹的光亮,忽然觉得餐桌上的烛火都显得格外刺眼。
很快,陆炎艺回越南的时间到了,这次来机场送她的,
除了陆明舟和陆晴两兄妹,二嫂秦语音,二哥陆炎沉的位置变成了他的儿子陆择。
陆择是听母亲讲过姑姑的往事的,也记得姑姑在祠堂里塞给自己的那份沉甸甸的见面礼。
所以他懂,父亲对这位妹妹的疼爱并非无由。既然父亲不在了,那从前由父亲承担的送姑姑的责任,便该由他接过来。
陆炎艺先抱了抱自己的两个孩子,陆晴像小时候一样满脸的不舍,抱着妈妈不肯放,陆明舟轻轻的把她拉开,在旁安慰她。
陆炎艺又转身紧紧拥住秦语音:“二嫂,孩子们就拜托你多照拂了。”
秦语音的眼眶瞬间红了,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声音带着些微哽咽:“放心吧,家里有我,错不了的。”
最后她大方地张开双臂,对着陆择笑着说:“来,择哥,姑姑也抱抱你。”
陆择倒没料到这位姑姑会如此亲和—明明在祠堂初见时,她身上还带着股疏离的清冷,此刻却像春日暖阳般,熨帖得让人没法设防。
他愣了愣,还是依言上前,被她轻轻揽进怀里。
陆严艺凑近陆择耳边,声音轻得像一缕风:“我知道你心里对父亲的死存着疑虑,但这潭水太深,我和你母亲都深陷其中看不清敌友,
你年纪还小,比起真相,眼下最要紧的是护好自己,利用陆家的资源背景,让自己成长,强大起来,
有些事急不得,慢慢来总会有头绪,如果有困难也可以多和明舟商量着来。”
她的气息带着淡淡的檀香,和祠堂那日他接过的名校推荐信的味道隐隐相合,让那句叮嘱添了几分沉甸甸的分量。
陆择的脊背猛地一僵,耳廓被那缕轻音烫得发疼。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才勉强压下喉头的惊涛骇浪。
父亲的死,是这个家里谁都不敢触碰的禁区。
爷爷绝口不提,更严禁他再追问半句,只板着脸咬定那是一场意外。
可那封匿名送到父亲手上的亲子鉴定,送信人来历成谜,对方是怎么摸清他和父亲的关系的?
那封信,会不会就是用来诱使父亲出车祸的诱饵?
还有十七年前,父亲被大伯拽去风月场所的旧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如果他的生母是大伯安排,趁父亲不醒人事送上父亲的床的,那大伯的嫌疑最重。
可那位素未谋面的大伯,却在父亲出事后没多久,就从楼梯上踏空摔断了双腿,被爷爷连夜送去瑞士疗养了。
这时间点掐得太巧,像一枚被刻意按进棋盘的棋子,看似暂时退出了战局,
却始终悬在那儿,让人心头坠着块沉甸甸的疑云。
还有陆明卓!上次和他在学校打架,被叫到在老师办公室,校长撂下狠话要叫家长,
他不过看着陆明卓顺口提了句“你想你二伯来找你吗”,那小子居然吓得当场尿了裤子。
平日里仗着自己是陆家人,狐假虎威的孬种,能怕成那样,绝不是装的。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陆择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难道……是三叔。
可是为什么连母亲提起时都总带着欲言又止的怅然,
而这位只见过几面的姑姑,竟一语戳破了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疑窦。
他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指节泛白。待陆严艺松开他时,他已敛去了眼底的波澜,只低低“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沉郁。
抬眼时,正撞上姑姑那双清亮的眸子,里面似有深意流转,他便又补了句:“我知道了,姑姑。”
说完便微微退开半步,重新站回方才的位置,只是那挺直的肩膀,比刚才更像一柄蓄势待发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