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归途殇:疏离的刀与无声的血
阿修罗归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在忍宗内部激起了层层涟漪。对于琉璃而言,这涟漪却是即将吞噬她的惊涛骇浪。她抚摸着微隆的小腹,那里面的生命仿佛也感知到了母亲剧烈的心绪波动,不安地悸动着。
她刻意避开了所有人可能会聚集迎接阿修罗的场合,将自己关在与因陀罗的那间充斥着压抑气息的婚房内。窗外的喧闹、远处传来的熟悉而又陌生的欢笑声,每一丝声响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她必须做好面对他的准备,用最冰冷的面具,去迎接那双曾经盛满阳光的眼眸。
该来的,终究躲不掉。
在一个回廊的转角,命运还是将他们推到了对面。阿修罗显然是急匆匆寻来的,风尘仆仆的脸上带着未曾消退的旅途劳顿,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惶惑与受伤。当他看到琉璃的那一刻,眼睛本能地亮了一下,如同即将熄灭的灰烬试图重燃,但那光芒在看到琉璃身上属于因陀罗夫人的服饰、看到她刻意梳起的已婚发髻、以及……她那双平静得近乎死水的眼睛时,瞬间凝固、破碎。
“琉璃……”阿修罗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怕惊碎一个易碎的梦,“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和兄长……”
琉璃垂在袖中的手死死掐住掌心,指甲深陷进皮肉,传来的刺痛帮助她维持着脸上冰封般的平静。她微微颔首,依礼敛衽,用一种疏离而客套的语气,清晰地说道:“阿修罗大人,欢迎归来。是的,我已嫁与因陀罗大人为妻。”
“大人”二字,像一道无形的鸿沟,瞬间将他们隔开。
阿修罗踉跄着后退半步,脸上血色尽褪。他摇头,眼中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痛苦:“为什么?琉璃!你答应过等我回来的!为什么是兄长?是不是他逼迫你?是不是父亲……”
“无人逼迫。”琉璃打断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像淬了冰,“是我自己的选择。因陀罗大人……他很好。”
这句“他很好”,如同最锋利的刀刃,不仅刺穿了阿修罗最后的希望,也狠狠剜过了琉璃自己的心。她看到阿修罗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那是一种信仰崩塌般的绝望。那个总是充满生机、笑容如阳光般的少年,此刻像一株骤然被霜雪打蔫的植物,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
“选择……很好……”阿修罗喃喃自语,忽然,他猛地捂住胸口,脸色由苍白转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剧烈地咳嗽起来。下一秒,在琉璃惊恐万分的目光中,一口鲜红的血液竟从他口中喷涌而出,溅落在干净的回廊地板上,触目惊心!
“阿修罗!”琉璃失声惊呼,下意识地想要冲过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然而,她的脚步刚迈出一步,便硬生生顿住了。她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然后,缓缓地、无比艰难地收了回来。她不能。她是因陀罗的妻子,众目睽睽之下,她没有任何立场和资格去触碰他。更何况,她腹中还有那个不能暴露的秘密。
阿修罗看着她收回的手,眼中最后一点微光也彻底湮灭。他望着她,嘴角还挂着血丝,那眼神充满了心碎、不解,以及一种琉璃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深沉的悲伤。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身体一软,昏厥了过去。
周围的侍从顿时一片慌乱,惊呼声、脚步声杂乱地响起。
琉璃站在原地,如同被钉在了原地。她看着人们七手八脚地将昏迷的阿修罗抬走,看着地上那摊刺目的鲜血,只觉得浑身冰冷,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世界的声音离她远去,只剩下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反复碾压的钝痛。
她什么都不能做。
她只能看着。
最终,在所有人或同情或探究或冷漠的目光中,琉璃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一步一步,朝着那座属于因陀罗的、如同牢笼般的婚房走去。每一步,都重若千钧,都像是在踩着自己的心尖前行。
回到房间,关上房门。外面的一切喧嚣被隔绝。琉璃背靠着门板,身体沿着冰冷的木质表面滑落在地。她没有哭,眼泪早已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流干了。但那种情伤,却像最烈的毒药,在她体内迅速扩大、发酵。阿修罗吐血昏迷的画面在她脑海中反复播放,那双绝望的眼睛,那摊殷红的血……每一个细节都化作一把钝刀,在她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来回切割,痛得她几乎要蜷缩起来。
钝痛无比。
可是,她不能倒下。手掌下意识地抚上小腹,那里有一个微弱却坚韧的生命在悄然生长。为了这个孩子,她不能允许自己沉浸在悲伤中崩溃。她必须振作,必须知道阿修罗怎么样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几乎要溢出喉咙的哽咽咽了回去。眼神重新变得空洞而坚定。她唤来了身边唯一还算信得过的、因陀罗安排来“伺候”她,却也对她隐有同情之心的丫鬟。
“去……”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很快稳住,“打听一下,阿修罗大人……情况如何了。小心些,别让人注意到。”
丫鬟低声应下,悄声退了出去。
琉璃独自留在空旷冰冷的房间里,望着窗外渐渐沉下的夕阳。内心的煎熬如同地狱之火,灼烧着她。对阿修罗的担忧、愧疚、以及那无法言说的爱意,与对自身处境的绝望、对腹中胎儿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力量。但她只能承受着,如同暴风雨中一棵看似柔弱的苇草,为了那腹中悄然孕育的微光,苦苦支撑,等待着一个未知的、或许更加黑暗的未来。归途终成殇,而她的炼狱,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