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红薯的温热和清水的滋润,如同久旱后的甘霖,暂时缓解了身体最基础的渴求。林晚自己只吃了小半个,将大部分都耐心地、一点点喂给了昏沉中的沈砚。看着他喉结艰难地滚动,吞咽下那些食物,她揪紧的心才稍稍松弛了一线。
老陈给的那罐褐色药膏,味道刺鼻,看起来也毫不起眼,但林晚对他有种莫名的信任。她守在沈砚身边,紧张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起初,沈砚只是沉陷在昏睡与高烧带来的紊乱梦魇中,不时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身体因为伤痛而微微痉挛。但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他的反应开始变得剧烈起来。
他的身体突然开始大量出汗,不是之前那种虚弱的冷汗,而是滚烫的、仿佛从毛孔里逼出来的热汗,迅速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和身下垫着的外套。额头上青筋凸起,脸颊上的潮红变得更深,甚至带上了一种不祥的紫绀。他开始无意识地挣扎,左手死死抠住地面,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喉咙里溢出压抑不住的、痛苦的闷哼,整个人像是正在经历一场酷刑的洗礼。
“沈砚!沈砚!”林晚被他这副样子吓坏了,连忙按住他胡乱挣扎的手臂,以免他碰到伤口。她用手帕不停地擦拭他如雨的汗水,触手所及一片滚烫湿滑。“坚持住,是药效,是药在起作用……”她一遍遍地在他耳边重复,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掩饰的恐惧,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她不确定这是好是坏。老陈说过“药性烈”,但这反应也太吓人了。她甚至开始后悔,是不是不该贸然用这来历不明的土药。
沈砚的挣扎持续了将近一刻钟,力气才渐渐弱了下去,最终脱力般瘫软下来,只剩下胸膛剧烈地起伏,和断断续续、如同破风箱般的沉重喘息。汗水几乎将他整个人泡在水里,脸色由骇人的潮红紫绀慢慢褪成一种极度疲惫后的惨白,但那种死灰般的气息,似乎消散了一些。
林晚颤抖着手再次探向他的额头,依旧是烫的,但好像……没有之前那种灼烧感了?她不敢确定,生怕是自己的错觉。
她小心翼翼地解开绷带一角查看伤口,心跳骤然加速——伤口周围那触目惊心的红肿,似乎真的消退了一点点!渗出液也不再是浑浊的脓液,变成了较为清亮的血清!
这药……真的有效!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庆幸和后怕的暖流冲上林晚心头,让她瞬间湿了眼眶。她连忙用清水沾湿布条,小心地为他擦拭身体,换掉湿透的垫布,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一番忙碌下来,林晚自己也累得几乎虚脱。她靠在沈砚身边的墙壁上,看着他在药效过后陷入的、似乎比之前更沉更稳的睡眠,听着他依旧粗重却不再那么灼热的呼吸,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片刻松懈。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她抱着膝盖,将头埋进臂弯里,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断断续续,噩梦与现实交织。她梦到沈砚伤口恶化,梦到被黑衣人包围,梦到老赵绝望的眼神……
她是被透过破洞变化的阳光惊醒的。抬眼望去,日头已经西斜,金红色的余晖将仓库内飞舞的尘埃染上了一层暖意,却驱不散角落里愈发浓重的阴影。暮色,即将降临。
她立刻看向身边的沈砚。他还在睡,姿势几乎没有变过,但脸色似乎比午后好了一点点,至少不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灰白。她再次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依然偏高,但不再是那种骇人的滚烫了。
老陈的药,真的将他从危险的边缘拉了回来。
“沈砚……”她轻轻唤了他一声。
这一次,沈砚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掀开了一条缝隙。初醒的迷茫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那双深邃的眼睛里迅速恢复了清明,尽管还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血丝。他的目光先是有些涣散,然后聚焦在林晚近在咫尺、写满担忧的脸上。
“……水。”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林晚连忙拿起水瓶,扶起他的头,小心地喂他喝水。他配合地吞咽着,喉结滚动,喝了大半瓶才停下来。
“感觉……怎么样?”林晚放下水瓶,紧张地问。
沈砚闭了闭眼,似乎在感受身体的状态,然后重新看向她,声音依旧微弱,却清晰了许多:“……好点了。”他尝试动了一下左臂,立刻因为牵扯到伤口而蹙紧了眉头,闷哼一声,但眼神里却闪过一丝确定,“药……有用。”
他肯定了药效,也让林晚彻底松了口气。
“是老陈,他找到我,给了药和吃的。”林晚简单解释道。
沈砚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但并未多问,只是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扫过仓库内逐渐暗淡的光线,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和凝重。“天快黑了。”
林晚的心也随之沉了下来。是的,天快黑了。他们与蝰蛇约定的“交易”时间,也快到了。
“我们……真的要去吗?”尽管沈砚的情况稍有好转,但想到要再次面对那个阴鸷的男人和那个可能带来更大麻烦的U盘,林晚依然充满不安。
沈砚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自己依旧无法动弹的左肩上,又看向林晚。他知道此去的风险,但他更清楚,没有蝰蛇承诺的通讯设备,他们就像无头苍蝇,无法破解金属盒的秘密,也无法摆脱“夜枭”无休止的追捕。而他的伤,虽然暂时稳住,但仍需更专业的处理和持续的药品。
“必须去。”他最终开口,声音低沉却坚定,“拿到设备,我们才能……找到出路。”他看着她,补充道,“跟紧我。”
这是不变的嘱咐,也是他将她纳入自己行动范围的默认。
林晚看着他已经开始积蓄力量、准备迎接下一场硬仗的眼神,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他的决定,也不再试图劝阻。她用力点了点头:“嗯。”
她将剩下的一个烤红薯和半瓶水收好,又检查了一下沈砚肩头的绷带。然后,她伸出手,扶住他的右臂,帮助他慢慢站起来。
沈砚借着她的力量,咬紧牙关,忍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抗议和左肩持续的抽痛,终于站稳了身体。他的脸色依旧苍白,脚步也有些虚浮,但那双眼睛,在渐浓的暮色中,却亮得惊人,如同暗夜中蓄势待发的寒星。
两人互相扶持着,站在仓库门口,望着外面被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染红的天际。
黑夜即将来临,而他们,要主动踏入那片危险的领域,去完成一场与魔鬼的交易。
前路莫测,吉凶未卜。
但他的手撑在门框上,稳定而有力;她的手扶在他的臂弯,坚定而温暖。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无需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然后,沈砚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锈蚀的铁皮门。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