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带走了最后一点体温,沈砚躺在泥泞的河岸边,像一具被冲刷上岸的残破躯壳。意识在黑暗的深渊边缘沉浮,只有左肩伤口持续传来的、如同被钝器反复捶打般的剧痛,和肺部火烧火燎的灼热,提醒着他尚且存活的事实。
猞猁的动作快得像一道影子。她迅速剥掉他身上湿透沉坠的衣物,用干燥的急救毯将他紧紧裹住,又将自己备用的一件相对干爽的作战服外套盖在外面。她撬开他紧咬的牙关,灌下最后一点烈酒和退烧药。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刺激,随即被更深的寒意吞没。
“必须……找到……避风处……”沈砚听到自己破碎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猞猁没有回答,她已经背起了行囊,再次将他背起。这一次,她的步伐明显踉跄,呼吸粗重得如同破损的风箱。激流渡河消耗了她太多的体力。
对岸的地形并未好转,依旧是望不到边的沼泽和杂乱林地。浓雾开始缓慢散去,天光渐亮,这也意味着他们暴露的风险在急剧增加。猞猁不敢停留,背着沈砚,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和残存的方向感,在泥泞和障碍中艰难穿行。
沈砚伏在她背上,视线一片模糊。他能感觉到猞猁身体的颤抖,听到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每一次她脚下打滑,每一次她因踩到障碍而闷哼,都让沈砚的心揪紧一分。他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无力和累赘。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猞猁的脚步越来越慢,几乎要支撑不住时,前方出现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一个废弃的矿洞入口,隐藏在茂密的藤蔓和坍塌的矿渣之后。
“这里……”猞猁的声音带着脱力的沙哑,她几乎是拖着脚步,将沈砚背进了矿洞。
洞内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金属锈蚀的气息。但至少,它提供了遮蔽,隔绝了外界的风雨和可能存在的视线。
猞猁将沈砚小心地放在一处相对干燥的角落,自己则靠着冰冷的石壁滑坐下来,剧烈地喘息着,连抬起手臂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
沈砚蜷缩在急救毯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格格作响。高烧像是从他骨头里烧起来的一把火,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焚为灰烬。冷热交替的感觉折磨着他的神经,意识时而清醒,时而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冷……好冷……”他无意识地呓语,身体蜷缩得更紧。
猞猁挣扎着爬起来,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她的眉头紧紧锁住。退烧药似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伤口的感染正在失控。
她翻遍了自己的背包,药品已经所剩无几。她拿出最后一点干净的饮用水,想喂给沈砚,但他牙关紧咬,水大部分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情况正在急转直下。
猞猁看着沈砚因痛苦而扭曲的苍白面孔,和他肩头那片不断扩大的、散发着不祥气味的暗红色,面具下的脸色凝重到了极点。她很清楚,如果再得不到有效的医疗救助,他撑不过今天。
她站起身,在狭窄的矿洞里焦躁地踱了两步。外面,“夜枭”的搜索网可能正在收紧。留在这里是等死,出去寻找药品和生机,同样九死一生。
最终,她停下脚步,蹲在沈砚面前,声音低沉而快速:
“听着,沈砚。你伤口感染很严重,必须用抗生素。我们的药没了。我知道附近可能有一个……以前藏匿物资的点,但需要时间去找。你留在这里,保持安静,绝对不要出去。我会尽快回来。”
沈砚混沌的意识捕捉到了关键词。他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猞猁模糊的身影。他想说“别去,危险”,想说自己还能撑住,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气音。
猞猁似乎看懂了他眼中的抗拒。她沉默了一下,忽然伸出手,不是去探他的额头,而是用力地、紧紧地握了一下他冰冷颤抖的右手。
那力道很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等我回来。”她只说了这三个字,然后猛地松开手,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矿洞,身影迅速消失在洞口的光亮处。
矿洞里瞬间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沈砚自己粗重痛苦的喘息声。
他被独自留下了。
在这阴冷、黑暗、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废弃矿洞深处。
寒冷和高热如同两条巨蟒,缠绕着他的身体,争夺着最后的生机。视线越来越模糊,耳朵里的嗡鸣声几乎盖过了一切。他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沉入无底的冰窟,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他彻底吞噬。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涣散的边缘,那只被猞猁用力握过的右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他的、短暂的温热。
而这丝温热,不知怎的,竟与他记忆深处,另一只手的触感慢慢重叠……
是林晚的手。
在那个破败的石屋里,在他高烧颤抖时,那只小心覆在他额头上,带着微凉和轻柔颤抖的手。在他意识模糊,紧抓着不放时,那只温暖、柔软、坚定回握着他的手。
那触感如此清晰,如此真实,仿佛穿透了时空和距离,穿透了高烧的迷障和死亡的阴影,再一次,轻轻握住了他冰冷僵硬的指尖。
“……林……晚……”
一个破碎的、几乎听不见的音节,从他干裂渗血的唇间逸出。
紧接着,黑暗彻底淹没了他。
矿洞外,猞猁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山林之中,奔赴一场生死未卜的寻找。而矿洞内,唯一的生机,似乎都系于那遥远不知处、或许正身处另一个险境的女子,和这掌心虚幻的、却成为执念的余温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