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不知道自己保持那个拥抱的姿势有多久。起初的僵硬和羞赧,渐渐被更深沉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平静取代。沈砚的颤抖在她的体温包裹下慢慢平息,粗重的喘息也变得均匀绵长,像是终于挣脱了噩梦的桎梏,沉入了相对安稳的睡眠。他环在她腰间的右臂力道松懈了一些,但依旧没有松开,仿佛那是他潜意识里确认安全的锚点。
炭盆的火光渐渐微弱下去,屋内的光线由昏暗转向一种朦胧的灰白。破晓将至。
林晚能清晰地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能感受到他胸口随着呼吸轻微的起伏。他的脸颊不再那么冰冷,紧贴着她颈窝的皮肤传来温热的触感。属于他的气息——血腥味、草药味、汗水味,还有一丝说不清的、属于沈砚本身的冷冽味道——紧密地包裹着她。这感觉陌生而亲密,让她心跳失序,却又奇异地不愿挣脱。
她微微动了动已经麻木的手臂,试图调整一下姿势,却不小心碰到了他左肩包扎的伤口附近。
沈砚在睡梦中闷哼一声,眉头立刻痛苦地蹙起,环在她腰间的右臂下意识地收紧,将她更紧地箍向自己,仿佛怕这唯一的暖源消失。
林晚立刻不敢再动,只能维持着这个略显别扭的姿势,任由他抱着。黑暗中,她看不见他的脸,只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锁骨,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窗外的天色越来越亮,鸟鸣声开始清脆地响起。
怀里的人动了一下。沈砚的睫毛扫过林晚颈侧的皮肤,痒痒的。他似乎醒了,但意识还没有完全回笼。环在她腰间的右臂僵硬了一瞬,然后,像是确认了什么,那力道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又收紧了些许,带着一种初醒时的迷茫和……依赖?
林晚屏住呼吸,连心跳都放轻了。
他微微抬起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两人鼻尖几乎相碰。他半睁着眼睛,眸子里还残留着高烧后的血丝和迷蒙,定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她,像是在辨认,又像是单纯地感受着这份真实的暖意。
林晚能清晰地看到他瞳孔里映出的、自己小小的倒影。她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连耳根都烫得厉害。她想说点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他专注而迷茫的凝视。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她微微张开的、因为紧张而有些干燥的嘴唇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林晚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就在她以为会发生点什么的时候,沈砚的眼神骤然一清!那层迷蒙迅速褪去,被惯有的警惕和一丝猝不及防的窘迫取代。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环在她腰上的手臂,身体也向后撤开,拉开了两人之间过近的距离。
骤然失去的温暖和拥抱,让林晚心里空了一下,随即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尴尬。她慌忙坐起身,低着头,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凌乱的衣襟,不敢看他。
沈砚也坐了起来,靠在床头的墙壁上,别开脸,耳根染着一层明显的绯红。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试图掩饰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
“你昨晚烧得很厉害,一直喊冷。”林晚抢在他前面开口,声音也有些发紧,试图用解释来化解这令人窒息的暧昧,“我……我只是想让你暖和点。”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成了嗫嚅。
沈砚沉默着,没有回头看她。屋子里只剩下两人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他动了动左肩,立刻因疼痛而倒吸一口冷气,脸色又白了几分。
“伤口又疼了?”林晚立刻忘了刚才的尴尬,担忧地凑近,“猞猁说不能乱动。”
“没事。”沈砚习惯性地吐出两个字,但语气不再像以前那样冰冷拒人千里,反而带着点无奈的虚弱。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推开,猞猁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几个用树叶包着的野果和一小竹筒清水,目光在坐在床上、距离明显拉开但气氛微妙的两人身上扫过,面无表情。
“醒了就好。吃点东西。”她将东西放在床边的小木墩上,然后看向沈砚,“伤口情况?”
“还好。”沈砚言简意赅。
猞猁没再多问,只是说:“这里不能待超过今天。你需要更好的消炎药,伤口有轻微化脓的迹象。我必须去弄点药回来。”
林晚心里一紧:“你去哪里弄?危险吗?”
“附近有个黑市医生,老交情。”猞猁语气平淡,“来回大概三小时。你们待在这里,绝对不要出去。”她的目光带着警告,尤其在沈砚身上停留了片刻,“你现在的状态,碰上任何人都是死路一条。”
沈砚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猞猁不再多言,转身利落地离开了石屋,并将门从外面轻轻掩上。
屋子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比刚才更加微妙。阳光透过门缝和窗户的破洞照进来,形成几道清晰的光柱,空气中的尘埃在光线下飞舞。
林晚拿起一个野果,递给沈砚:“先吃点东西吧。”
沈砚接过果子,默默地吃着。他的吃相很好,即使在这种环境下,也带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斯文,只是动作因虚弱而显得有些迟缓。
林晚自己也拿起一个果子,小口啃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沈砚。他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侧脸的线条在晨光中显得清晰而……脆弱。她想起昨晚他蜷缩在自己怀里颤抖的样子,想起他刚才初醒时那片刻的迷茫和依赖,心里那种酸软的感觉再次弥漫开来。
“还冷吗?”她忍不住轻声问。
沈砚动作一顿,抬起眼看向她。阳光恰好照在他脸上,将他耳根那未完全褪去的红晕照得有些明显。他移开视线,摇了摇头,声音低沉:“……不冷了。”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仅仅是尴尬,还掺杂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蛛网般细细密密地缠绕在两人之间。
吃完果子,林晚收拾着果核。沈砚靠在墙上,闭目养神,但林晚能感觉到,他并没有睡着,他的呼吸并不平稳。
她犹豫了一下,拿起那竹筒清水,走到床边:“喝点水吧。”
沈砚睁开眼,看着她递过来的竹筒,没有立刻接。他的目光落在她端着竹筒的手上,那双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只是此刻沾染了些许尘污和……他干涸的血迹。
他抬起右手,没有去接竹筒,而是轻轻地、用指腹擦过她虎口处那点已经发暗的血渍。
他的指尖带着伤员的微凉,触碰却让林晚觉得那块皮肤瞬间灼热起来。她手一抖,竹筒里的水晃出了一点。
沈砚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失态,擦掉那点血渍后,才接过竹筒,仰头喝了几口。水流顺着他滚动的喉结滑下。
喝完水,他将竹筒递还给林晚。在他松手,林晚接过的瞬间,他的指尖无意间再次擦过了她的手指。
这一次,两人都没有立刻避开。
那短暂的接触,像是一个心照不宣的试探,又像是一个无言的确认。
林晚握着尚存他掌心余温的竹筒,低着头,心跳如擂鼓。她能感觉到沈砚的目光落在她的发顶,带着一种沉沉的、她无法完全理解的重量。
破晓的阳光彻底驱散了屋内的昏暗,将一切都照得清晰分明。包括他们之间,那悄然滋生、无法再视而不见的,名为“靠近”的藤蔓,正沿着阳光铺就的路径,无声而固执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