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器内部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宽敞,舱壁是冰冷的哑光金属,散发着淡淡的机油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几排简练的座椅,复杂的操作界面闪烁着幽蓝的光,整个环境高效而压抑,像一座移动的钢铁囚笼。
“影刹”——
不,或许该叫他“归途客”,动作迅捷地将沈砚妥善固定在一张兼具医疗功能的座椅上,接上飞行器自带的生命维持系统。屏幕上的数据跳动了一下,似乎比安全屋的设备更为精准高效。
他做完这一切,才转身看向跟着进来的林晚和苏婉,目光冷静得像扫描仪。
“坐稳。系好安全带。我们时间不多。”他的声音透过面罩,依旧没什么情绪起伏,直接坐进了驾驶位。
苏婉拉着还有些发愣的林晚在就近的座位坐下,扣好安全带。林晚的目光却始终无法从沈砚身上移开。他闭着眼,似乎又陷入了昏睡,脸色在舱内冷光下白得吓人,但呼吸在仪器的辅助下还算平稳。
飞行器引擎的嗡鸣声陡然加剧,失重感传来,随即是平稳的上升。透过舷窗,可以看到下方那个废弃的护林站迅速变小,最终被浓密的林海吞没。夜色如墨,只有飞行器的导航灯在黑暗中划出微弱的光带。
“我们去哪里?”苏婉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声音在引擎声中显得有些微弱。
“归途客”没有回头,手指在控制面板上飞快操作:“一个能让他活下来的地方。”
答了等于没答。
“刚才那些袭击安全屋的人…”苏婉继续追问。
“清理了。”“归途客”的回答简短到冷酷,“尾巴暂时甩掉了,但不保证没有后续。”
林晚的心揪紧了。危险并未解除,只是暂时逃离。
飞行器进入平稳飞行状态,舱内只剩下引擎的低鸣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晚忍不住又看向沈砚。他似乎睡得极不安稳,眉头微蹙,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抵抗什么梦魇。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像之前那样握住他的手,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他冰冷皮肤时顿住了。
“归途客”透过后视镜看到了她的小动作,突然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提醒:“他需要绝对静养。任何外部刺激,尤其是情绪波动,都可能引发不可预料的神经反馈。”
林晚的手指猛地缩了回来,像是被烫到一样。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闷闷地疼。所以,现在连触碰都不行了吗?那条曾经维系他们、救他性命的链接,现在反而成了需要隔绝的危险?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失落涌上心头。她默默收回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苏婉拍了拍她的手臂,递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示意她冷静。
飞行继续。窗外的云层厚重,看不到星光,只有无尽的黑暗。
突然!
飞行器猛地一阵剧烈颠簸!警报灯毫无征兆地爆闪出刺目的红光!尖锐的警报声瞬间炸响!
【警告!遭遇高强度定向能量干扰!】 【警告!导航系统失效!动力系统输出不稳定!】 【警告!已被火控雷达锁定!】
“操!”“归途客”罕见地低骂了一句,双手猛地稳住操纵杆,试图控制住剧烈摇晃的飞行器,“还是被咬上了!是‘夜枭’的‘猎犬’小队!他们动用了区域性能量压制!”
舷窗外,夜空中赫然出现了几个高速逼近的光点!是敌人的拦截战机!
“坐稳!抓牢了!”“归途客”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急促和紧绷,他猛地一推操纵杆,飞行器如同失去重心的石头般向下急坠,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数道炽热的能量光束!
剧烈的过载力将林晚和苏婉死死压在座椅上,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林晚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尖叫出声。
沈砚在医疗椅上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波及,身体猛地弹动了一下,监护仪发出急促的警报,显示他的生命体征再次出现剧烈波动!
“不行!他的情况受不了这种颠簸!”苏婉艰难地喊道。
“不想死就忍着!”“归途客”吼道,操控着飞行器做出一个个近乎自杀式的规避动作,在空中划出惊心动魄的轨迹。能量光束不断擦着机身掠过,引发一阵阵剧烈的震动。
林晚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淹没而来。她看到舷窗外那些紧追不舍的死光,看到“归途客”紧绷的侧脸,看到沈砚痛苦蹙起的眉头…
就在一架敌机即将咬尾,能量炮口亮起致命光芒的瞬间!
“归途客”眼中厉芒一闪,猛地按下了控制面板上一个鲜红色的按钮!
“弃舱!准备冲击!”
咔哒——砰!!!
飞行器尾部猛地发生爆炸!一个预先设置好的推进器脱离,带着巨大的火光和浓烟向后方的敌机撞去!
同时,主舱体猛地向下弹射分离,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着下方漆黑的山林急坠而去!
巨大的冲击力和失重感让林晚瞬间头晕目眩,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抱头!蜷缩!”苏婉的尖叫在混乱中传来。
林晚下意识地照做,感觉自己像被塞进了一个滚筒,天旋地转。
不知翻滚了多久,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和剧烈的震动,舱体终于猛地停了下来!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让她昏厥过去。
舱内一片狼藉,灯光忽明忽灭,弥漫着刺鼻的烟雾和烧焦的气味。
“咳咳…”林晚艰难地咳嗽着,感觉全身骨头都快散架了。她挣扎着解开安全带,第一时间看向沈砚的方向。
医疗椅因为特殊的固定装置还算完好,沈砚依旧被固定着,但似乎彻底陷入了昏迷,脸色白得像纸,唇边溢出了新的血迹。监护仪上的数据乱成一团,警报声微弱地响着,情况显然极糟。
苏婉也挣扎着爬起来,额头撞破了,血流了半张脸,但她顾不上自己,立刻扑过去检查沈砚的情况。
“归途客”已经从扭曲变形的驾驶位挣脱出来,他一把扯掉破损的头盔,露出那张年轻却此刻写满冷厉的脸。他快速检查了一下主控系统,屏幕一片漆黑。
“彻底坠毁了。动力全失。”他冷静得可怕,语气甚至没有多少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们必须立刻离开!爆炸和坠落痕迹太明显,‘猎犬’很快会地面搜索到这里!”
他走到舱门边,用力踹开有些变形的舱门。外面是漆黑的山林,冰冷的雨水瞬间夹杂着狂风灌了进来!
雨还在下,而且更大了。
“能走吗?”他回头,目光扫过林晚和苏婉。
林晚忍着浑身的疼痛,用力点头。苏婉也咬牙:“可以!”
“归途客”不再多言,迅速解开沈砚的固定装置,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他背到自己背上,用准备好的束带固定好。他的动作依旧稳定高效,仿佛刚才惊心动魄的坠机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跟紧我。不要掉队。不要发出任何不必要的声音。”他丢下一句话,率先踏出舱门,融入了外面的疾风骤雨之中。
林晚和苏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惧和决绝,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跟上。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全身,冰冷刺骨。脚下是泥泞湿滑的山坡,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和狂风呼啸的树林。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归途客”背着沈砚,步伐却依旧沉稳快速,仿佛对这片黑暗和恶劣环境视若无睹。林晚和苏婉拼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上,雨水模糊了视线,荆棘划破了皮肤,呼吸间全是冰冷的水汽和血腥味。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肺部像火烧一样疼痛,双腿沉重得如同灌铅。
突然,“归途客”猛地停下脚步,举起一只手示意安静。
他侧耳倾听了几秒,脸色在闪电划过的瞬间显得异常冷峻。
“西南方向,大概一公里,有搜索队的动静。不止一队。”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雨声淹没,“我们被包围了。”
绝望再次攫住了林晚的心脏。
“这边。”“归途客”没有任何迟疑,立刻改变方向,向着更陡峭、更茂密的丛林深处钻去。
逃亡变得更加艰难。坡度越来越大,岩石湿滑,时不时需要手脚并用。沈砚在“归途客”背上毫无知觉地颠簸着,每一次晃动都让林晚心惊肉跳。
在一次攀爬一块湿滑的巨石时,林晚脚下一滑,惊呼一声,整个人向下摔去!
走在她后面的苏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两人重重撞在岩石上,才堪堪稳住。
“谢谢…”林晚惊魂未定,声音发颤。
苏婉摇了摇头,脸色苍白,喘着气:“小心点…跟紧…”
前面的“归途客”似乎察觉到了后面的情况,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冰冷,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更紧地托了托背上的沈砚,继续前行。
林晚咬紧牙关,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强迫自己继续跟上。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山路越来越难行,体力在急速消耗。身后的追兵声音似乎时远时近,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就在林晚几乎要虚脱倒下时,“归途客”再次停下。
前方是一处陡峭的断崖,雨水汇成浑浊的小瀑布冲刷而下,挡住了去路。崖底深不见底,只有哗哗的水声。
绝路。
“没路了…”苏婉的声音带着绝望。
“归途客”没有回答。他放下沈砚,让他靠在一块相对干燥的岩石下,然后快速走到崖边,仔细观察着。
闪电再次划过,瞬间照亮了崖壁。
林晚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光亮看去,忽然,她的视线凝固了——
在瀑布右侧,一片被藤蔓和苔藓覆盖的崖壁上,似乎有一个极其隐蔽的、人工开凿的凹陷!形状…形状很像一个侧面的乌鸦头!鸦喙的方向,指向瀑布后方!
鸦巢?!
沈砚最后说的“鸦巢”,难道不是频率,而是…一个真正的、物理上的巢穴?!一个藏身之处?!
她猛地看向“归途客”,发现他也正盯着那个方向,眼神锐利,显然也发现了。
“那里!”林晚忍不住指向那个方向,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归途客”看了她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点头:“掩护我。”
他毫不犹豫地向着那片瀑布和崖壁走去。
苏婉立刻举枪警惕地指向身后来的方向。林晚则紧张地看着“归途客”。
只见他摸索着那片崖壁,手指在乌鸦喙的方向用力一按——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被巨大的雨声和水声掩盖。
那片看似天然的崖壁,竟然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了一个狭窄的缝隙!刚好容一人通过!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真的有入口!
“快进去!”“归途客”低吼道,率先返回背起沈砚,毫不犹豫地钻入了那道缝隙。
苏婉和林晚紧随其后。
当最后进来的林晚踏进缝隙的瞬间,身后的石门又悄无声息地合拢了,将外面的狂风暴雨和致命追兵彻底隔绝。
眼前是一片绝对的黑暗和寂静。
只有彼此粗重湿漉的喘息声,和…
…滴水的声音。
嗒。
嗒。
嗒。
规律地,敲打在死寂的黑暗里。
像另一段未知命运。
倒计时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