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通道内，恶臭的烟雾尚未完全散去，机械残骸燃烧的刺鼻气味混合着污水固有的腐败感，令人窒息。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弥漫的烟雾中摇曳，将老烟斗布满皱纹的脸映照得晦暗不明，唯有那双此刻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紧紧盯着惊魂未定的林晚。
“追踪到生物信号？重兵围剿？”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刚刚死里逃生的庆幸瞬间被更大的恐惧所取代，“他……他不是在泵站吗？！怎么又回了‘巢穴’废墟？”
她记得清楚，沈砚为了掩护她，将U盘扔出吸引敌人，他自己和雷昊应该落入了那些“清道夫”手中才对！怎么会……
老烟斗的眉头死死拧紧，语气急促而沉重：“那小子……比你想的更疯！他肯定是用了什么法子，故意暴露了一个微弱的、时断时续的生物信号，把追兵的主力重新引回了已经自毁的‘巢穴’废墟！这是在调虎离山，用他自己当最大的饵，想把围剿你们的网撕开一道口子！”
用他自己当饵？！把敌人的主力引回那个已经崩塌毁灭、危机四伏的废墟？！
林晚的呼吸骤然停止，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片冲天的火光和震耳欲聋的爆炸，想起了沈砚最后那决绝回头的一眼。
他根本就没想过自己能活！他从扔出U盘的那一刻起，就在计划着用自己最后的价值，为她争取最大的生机！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入林晚的心脏，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和一种几乎要将她焚毁的愤怒与无力！
“这个疯子……！”她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痛心和愤怒，“他怎么能……怎么能总是这样！”
老烟斗看着她瞬间惨白的脸和剧烈颤抖的身体，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急迫：“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丫头！他的信号很微弱，而且故意弄得时断时续，说明他伤得极重，撑不了多久！‘清道夫’这次动了真格，调动了重型装备和至少三个小队，正在对废墟进行地毯式搜索和爆破清障！一旦他被定位……”
后面的话，老烟斗没有说下去，但那沉重的 silence 比任何言语都更令人绝望。
一旦被定位，在那片废墟里，重伤的沈砚绝无生还可能！
林晚猛地擦去眼泪，眼神在极致的悲痛中迸发出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光芒：“他在哪个位置？告诉我！我去找他！”
“你去送死吗？！”老烟斗低吼道，语气带着一丝怒其不争的焦躁，“那地方现在就是龙潭虎穴！别说你，现在就是一只老鼠钻进去都会被轰成渣！”
“那怎么办？！难道就在这里眼睁睁等着他死吗？！”林晚的情绪几乎失控，声音尖锐起来，“他是为了我才……”
“所以你就更得活着！”老烟斗打断她，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拼了命把你送出来，不是让你再回去送人头的！”
他一把抓住林晚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她感到疼痛：“听着！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他被找到之前，让他的信号彻底消失！或者……让那些‘清道夫’的注意力，被别的东西彻底吸引走！”
让信号消失？或者吸引走注意力？
林晚怔住了，茫然地看着老烟斗：“怎么……怎么做？”
老烟斗的目光变得极其深邃，他死死盯着林晚，仿佛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有两个选择。第一，我尽量靠近废墟边缘，用大功率干扰器，尝试强行屏蔽掉他那一片区域所有的生物信号传输。但这风险极大，我自己很可能暴露，而且不确定能否完全屏蔽掉‘夜枭’的特定追踪频率。”
“第二个……”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晚紧紧攥着的那枚“鸦羽”上，眼神变得更加复杂莫测，“……更冒险，但如果成功，效果也更好。”
“是什么？”林晚急切地追问。
老烟斗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你手里这‘鸦羽’，不仅仅是身份牌和干扰器。它……和‘巢穴’深处那个崩溃的AI‘主脑’，还有‘守夜人’的‘基石’，都有某种程度的底层联系。”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看向手中那枚已经恢复冰冷的金属碎片。
“我可以尝试用这里的备用线路，强行激活‘鸦羽’的一个隐藏协议。”老烟斗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它能向附近所有还在运作的‘夜枭’节点，发送一个最高优先级的、伪造的‘密钥易主’警报！”
“密钥易主？”林晚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告诉它们，真正的‘钥匙’——也就是你，已经被身份不明者携带，正沿着某个特定路线高速移动！”老烟斗的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这会瞬间引爆所有‘夜枭’单位的最高追击指令！围攻废墟的那些‘清道夫’和‘乌鸦’，只要还能接收到信号，大概率会被强制调离，去追击那个根本不存在的‘携带者’！”
林晚瞬间明白了！
这是要制造一个更大的、更诱人的目标，把围攻沈砚的敌人全部引开！
“那个特定路线……”林晚的声音有些发颤。
“会设定为远离废墟、但也远离城市核心区的废弃工业带。”老烟斗快速说道，“那里地形复杂，足够它们折腾一阵子。但这只是理论！一旦启动，‘鸦羽’会持续发射强信号，就像黑夜里的灯塔！不仅‘夜枭’会蜂拥而至，甚至可能惊动更深层的东西！而你……”
他看向林晚，目光沉重：“你必须在我激活协议的同时，立刻离开！用最快的速度，远离这里，远离信号设定的路线，去找真正的安全点！我会给你一个地址，那里有‘守夜人’最后的外围接应人员！”
这是一个用她作为诱饵的、极其危险的计划！一旦启动，她将可能面临无穷无尽的追杀！
但，这也是目前唯一可能救沈砚的方法！
用她的危险，换他的一线生机！
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林晚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地说道：“用第二个！现在就激活！”
老烟斗似乎早就料到她的答案，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和更深的忧虑。他没有再废话，立刻拉着林晚来到通道墙壁一处不起眼的金属面板前。
他用那柄奇特的武器撬开面板，露出里面密密麻麻、布满灰尘的老旧线缆和接口。他动作极其熟练地抽出几根线缆，又从自己脏兮兮的工具包里拿出几个小巧的、看起来像是自制的接口转换器，开始飞快地连接。
“我会把信号触发点设定在西北方向的7号废弃污水处理厂，那里足够远，也足够大。”老烟斗一边操作一边语速极快地说道，“激活后，你有最多十分钟的安全时间离开这片区域。然后，往东南方向走，记住这个地址：‘青石巷147号，惠民杂货铺’，找周老板，说是‘三号扳手’让你来的！”
“三号扳手……”林晚牢牢记住这个代号和地址。
老烟斗将线路最后连接到他带来的一个巴掌大的、屏幕碎裂的旧平板上，手指飞快地操作着。屏幕上跳动着令人眼花缭乱的代码。
“准备好了吗？”他抬起头，看向林晚，眼神无比严肃，“一旦我按下确认，就没有回头路了。你可能会死。”
林晚深吸一口冰冷腐臭的空气，握紧了手中的“鸦羽”，眼神坚定如铁：“按吧。”
老烟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犹豫，干瘦的手指猛地按下了平板屏幕上一个猩红的按钮！
“嗡——！”
一声低沉的能量嗡鸣声骤然响起！
林晚手中的“鸦羽”瞬间变得滚烫无比！表面的暗蓝色纹路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疯狂闪烁起来，如同一颗跳动的心脏！一股无形的能量波动以它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
“呜——呜——呜——！”
一阵尖锐、凄厉、仿佛能刺穿耳膜的警报声，隐隐约约地从地面之上、从远方传来！那是城市警报系统被最高优先级指令触发的声音！
地下通道的顶部，开始簌簌落下灰尘！
老烟斗手中的平板屏幕上，代表“乌鸦”和“清道夫”单位的光点，开始疯狂地、如同潮水般从“巢穴”废墟的方向撤离，向着西北方向蜂拥而去！
计划生效了！
“走！快走！”老烟斗猛地拔出线缆，厉声催促林晚，“沿着这条通道一直往前，第三个出口上去！别回头！快！”
林晚最后看了一眼那屏幕上正在远离废墟的光点，一咬牙，转身就向着黑暗的通道深处拼命跑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急促回响。
手中那枚发烫的“鸦羽”，如同死亡的宣告，又如同生命的火炬。
她能感觉到，无数冰冷的“目光”已经锁定了这个信号，正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
但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跑！活下去！只有她活下去，沈砚的牺牲才有价值！
冰冷的污水溅湿了她的裤腿，黑暗如同巨兽般吞噬着前方。手电的光柱剧烈摇晃，几乎无法照亮道路。
孤独、恐惧、疲惫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她。
但一种前所未有的、由极致情感燃烧而生的力量，支撑着她透支的身体，向着那未知的、渺茫的生机，亡命奔逃。
孤注一掷，向死而生。
微光不灭，此心亦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