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拖着伤腿,在荒芜的野地里艰难前行。每走一步,脚踝都传来钻心的疼痛,但她紧紧咬着下唇,目光始终望着远方那座灯塔模糊的轮廓。
血月的光辉洒落,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更显孤单。
风声呜咽,吹动着干枯的野草,发出沙沙的声响,除此之外,四周一片死寂。这种寂静比喧嚣更让人心慌,仿佛潜藏着未知的危险。
她握紧了手中的木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沈砚虚弱却急切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灯塔……地下……维护通道……密码是……日期……”
那个日期。她怎么会忘记。
那天午后,阳光正好,她替他送去一份需要鉴定的旧书稿,推开古董店的门时,看见他坐在工作台前,侧脸沉浸在柔和的光线里,专注地描绘着一只布满裂痕的青花瓷瓶。那些裂纹在他的笔下的确像是开出了寂静的花,下面写着“归途”二字。
那一刻,时间仿佛慢了下来,她站在门口,竟有些不忍打扰。他抬头看见她,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平时的淡漠,但耳根却悄悄泛起了不易察觉的红晕。
现在想来,那细微的变化,或许早已泄露了什么。
他用那个日期做了密码。这发现让林晚心头泛起一阵酸涩的暖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悸动。在他们彼此伪装、充满试探和危险的关系里,那个瞬间是如此真实而珍贵。
就在这时,别在她衣领内侧的一个极小的、几乎被忽略的金属纽扣状物体,突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发出极其细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电流杂音。
林晚猛地停住脚步,心跳骤增。这是……之前从那架坠毁的无人机残骸上,她下意识掰下来的一个小部件,当时只觉得或许有点用,没想到……
“……林晚……”
沈砚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透过残骸扬声器时清晰了一点点,但依旧微弱,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信号极其不稳定,带着明显的杂音和喘息声。
“能听见吗?”
“我能!沈砚,我能听见!”林晚立刻压低声音回应,几乎是气音,生怕惊扰了这脆弱的连接。她迅速环顾四周,找了块较大的风化岩石作为掩护,蜷缩其后,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耳畔那微弱的声音上。
“你……怎么样?”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痛楚,但似乎强撑着保持清醒。
“我没事,我躲起来了。脚扭了一下,处理过了,能走。”林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不想让他担心,“你呢?你的伤……”
对面沉默了几秒,只有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仿佛说话对他来说是极大的负担。
“还好……暂时……死不了。”他最终回答道,语气依旧是那种惯有的、试图轻描淡写的冷硬,但尾音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出卖了他真实的状况。“听着……时间可能不多……这条链路……我强行维持的……”
“你说,我听着。”林晚的心揪紧了,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抠进了泥土里。
“灯塔……不好进。周围……肯定有……监控。别……正面接近。”他喘了口气,继续道,“找……西侧……大概三百米……有个旧的……防洪观测点……标志褪色了……金属梯……下去……能连通……地下管网……”
他的描述很费力,但尽可能清晰。
“从那里……可以绕到……灯塔……下方。入口……在……第二维护间……东北角……地板下。”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聚力量,“密码锁……六位数字……那个日期。”
“我记住了。”林晚轻声回应,那个日期再次在她心中划过,带着温热的重量。
“进去之后……小心。”沈砚的声音变得更加凝重,“‘藏骸所’……不只是……档案库。它……有自主……安防系统。有些……东西……被激活了。不完全……是……死的。”
不完全是的……这句话让林晚背后升起一股寒意。她想起基地里那些冰冷的防御单元。
“我该怎么应对?”
“……光线……和声音。”沈砚的声音越来越弱,杂音加剧,“大部分……靠移动……和热量……触发。尽量……安静。避开……扫描光束。核心控制室……在最深处……需要……密码……第二次。”
还有第二道密码?林晚刚想追问,通讯那头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极其痛苦的闷哼,接着是剧烈的咳嗽声。
“沈砚!”林晚失声惊呼。
“……没事……”他喘息着,声音变得更加飘忽微弱,“只是……刚才……动作大了点……”
林晚能想象到他此刻的状况,一定是牵动了严重的伤口。她的眼眶瞬间红了,声音里带上了哽咽:“你别说话了!保存体力!告诉我第二道密码是什么,我就……”
“……不……”他拒绝得很快,带着一种固执,“那个密码……不一样。关系到……最底层……的东西。知道它……对你……更危险。必要时……我会……想办法……告诉你……”
他又在把她隔绝在外,独自承担所有的危险。林晚心中涌起一股混合着心疼和气愤的情绪。
“沈砚!”她的声音忍不住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颤抖的哭腔,“每次都是这样!你总是这样!自己扛着所有事!我现在已经在这里了!我就在这鬼地方!拖着一条伤腿!天知道还有什么见鬼的无人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在找我!我还能更危险吗?”
通讯那头陷入了沉默,只有嘶啦的电流声和他沉重压抑的呼吸声。
林晚吸了吸鼻子,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低了下来,却更加清晰:“告诉我。无论那是什么,我们一起面对。你别想再把我推开。”
长久的寂静。久到林晚以为通讯已经中断,心一点点沉下去。
终于,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嘶哑得厉害,却褪去了一些冰冷的伪装,透出一种深深的、几乎是认命般的疲惫,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妥协。
“……不是……想推开你。”他低声说,语速很慢,“是怕……护不住。”
这句话像一枚细针,轻轻刺入林晚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带来细密的酸胀感。所有的气愤瞬间消散,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心疼。
她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第二道密码……”他似乎是叹了口气,气息微弱,“是……你名字的……笔画数。加上……我们第一次……真正说话……那天的……日期。”
林晚彻底愣住了。
她的名字笔画?他们第一次真正说话的日期?
那根本不是在学校走廊的偶遇或古董店的寒暄。而是更早,在一个不起眼的旧书店角落,他们同时伸手去拿同一本绝版的诗集。指尖意外相触,两人都迅速收回手。
他低声说了句“抱歉”,她回了句“没关系”。阳光透过旧书店的窗,落在积尘的书脊上,安静得能听到尘埃浮动的声音。
那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真正的、独立的对话,短暂得只有三个字。她甚至不确定他是否还记得。可他不仅记得,还把它和她的名字一起,化作了守护最终秘密的密码。
一种汹涌的情绪堵在她的喉咙口,发不出任何声音。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滴在冰冷的泥土里。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在她以为只有自己默默关注着那些细微瞬间的时候,他也同样珍藏着那些碎片。
“……还在吗?”或许是太久没听到她的回应,沈砚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在。”林晚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她用力抹去眼泪,“我记住了。笔画和日期。我会小心的。”
“嗯。”他应了一声,似乎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听起来痛苦万分。
“你别再说话了!”林晚急切地阻止他,“保存体力!告诉我该怎么帮你?那个应急结构里有什么?有药品吗?有水吗?”
“……有……一点。还能撑。”他的回答言简意赅,显然不想多说自己的情况,“你……快点离开……野外。去……我说的……观测点。那里……相对……安全。”
“好,我这就去。”林晚立刻答应,撑着木棍想要站起来。
“林晚。”他突然又叫了她的名字,声音轻得几乎被杂音淹没。
“什么?”
“……万事小心。”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缱绻,“我等你……消息。”
通讯到此彻底中断,无论林晚如何低声呼唤,那边再也没有任何回应。
那句“我等你消息”却仿佛带着温度,落在她的耳中,熨帖着她冰冷不安的心。
她靠在岩石上,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心绪。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
她拄着木棍,坚定地站起身,再次确认了灯塔的方向,然后根据沈砚的指引,转向西侧,开始寻找那个旧的防洪观测点。
血月之下,她的身影依旧渺小,步伐依旧蹒跚,但那双望着前方的眼睛里,却燃着更加明亮的火光。
那里有担忧,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名为“牵挂”的力量。
她知道,有人在那片绝望的废墟之下,等待着她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