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流星,虽然微弱,却瞬间照亮了绝境。
那辆锈迹斑斑的轨道维护车静静卧在尘埃里,像一头沉睡多年的钢铁驮兽,等待着再次被唤醒。
周师傅眼中闪烁着久违的锐利光芒。他不再多言,迅速上前,用力擦拭掉驾驶座上的厚厚积灰,检查着那几个简单的操纵杆和疑似电源接口的地方——那里早已锈蚀得不成样子。
“试试看……也许还能靠惯性滑一段……”周师傅喃喃自语,双手抓住车辆一侧的扶手,示意林晚帮忙,“来,使劲推!”
林晚连忙放下阿阮,用尽吃奶的力气和周师傅一起推动这沉重的铁疙瘩。车轮与锈蚀的轨道发出刺耳的“嘎吱”摩擦声,车辆极其缓慢地挪动了一小段距离。
“不行……锈死了……”周师傅喘着气,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搭在了车辆另一侧的扶手上。
是沈砚。他不知何时已经强撑着站了起来,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但眼神却异常专注地落在车辆底部某个结构上。他示意周师傅和林晚让开,然后极其艰难地蹲下身(这个动作几乎让他晕厥),用那把战术匕首的刀尖,费力地撬动着车轮轴部一块完全锈死的刹车片。
他的动作因为虚弱而有些颤抖,却带着一种惊人的精准和耐心。匕首与锈铁刮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一下,两下……
终于!
“咔哒”一声轻响,刹车片似乎松动了一些!
沈砚没有停歇,继续用匕首清理着轮轴和轨道的接触面,刮下大片的铁锈。
“再来!”他声音嘶哑地命令道,自己则用身体顶住车辆另一侧,做好了发力的准备。
周师傅和林晚再次用力!
“嘎吱——咕噜——”
这一次,车轮终于克服了巨大的阻力,猛地向前滚动了一小段!虽然依旧沉重滞涩,但至少能动了!
“快!上车!”周师傅低吼一声,率先跳上了驾驶座,双手握住了那根主要的控制杆。
林晚先将阿阮抱上车厢——那只是一个简陋的、四周有低矮护栏的铁皮平台。然后她奋力搀扶着几乎脱力的沈砚,将他推上车,自己才艰难地爬了上去。
车厢不大,三人加上阿阮显得有些拥挤。沈砚靠坐在角落,闭目剧烈喘息,额角的冷汗汇成小溪流下。林晚紧紧挨着他,用身体支撑着他,一手还将阿阮揽在怀里。
周师傅回头看了一眼,确认他们都已上车,低喝一声:“坐稳了!”
他双臂肌肉绷紧,开始用力反复压动那根控制杆!那似乎是一个简易的、通过机械联动给车辆提供初始动力的装置!
“吭哧!吭哧!”
维护车发出老牛拉破车般的沉重声响,开始沿着窄轨,极其缓慢地、一顿一顿地向前移动起来!
速度慢得令人心焦,但确实在移动!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风扑面而来。
“希望前面是下坡……”周师傅喘着气,一边压动操纵杆,一边紧张地注视着前方手电光照出的、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通道。
他们的运气似乎不错。轨道果然开始呈现微微向下的坡度。车辆的速度逐渐快了一丝,周师傅压动操纵杆也省力了一些。
但身后的黑暗中,那些细微而危险的脚步声似乎再次隐约响起,并且正在快速靠近!
追兵没有放弃!他们可能发现了异常,正沿着轨道追来!
“再快一点!”林晚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忍不住低声催促,下意识地回头望去,身后是无边的、令人心悸的黑暗,仿佛有择人而噬的怪兽正紧追不舍。
周师傅咬紧牙关,更加拼命地压动操纵杆,额头上青筋暴起。
车辆的速度又提升了一点,车轮与轨道摩擦的噪音在空旷的管道里被放大,传出老远。
突然!
“砰!”一声清脆的枪响猛地从后方黑暗中炸开!子弹打在侧面的管壁上,溅起一溜火星!
他们开枪了!
林晚吓得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扑倒在沈砚和阿阮身上!
周师傅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在枪响的同时,他猛地将手电光熄灭!整个通道瞬间陷入绝对的黑暗!同时,他压低身体,更加疯狂地压动操纵杆!
“趴下!别抬头!”他厉声吼道。
车辆在黑暗中疯狂地加速前行!风声在耳边呼啸!根本看不清前方有什么,每一次转弯、每一次轨道的起伏都像是撞大运,随时可能车毁人亡!
“砰!砰砰!”
又是几声枪响!子弹呼啸着从头顶或身侧飞过,打在周围的管壁上,发出令人胆寒的撞击声!
追兵在盲目射击!试图阻止他们或者纯粹是靠枪声定位!
阿阮吓得哇一声大哭起来,哭声在黑暗和枪声中显得格外凄厉。
“别怕!阿阮别怕!”林晚死死搂住她,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和沈砚,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调,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就在这极度混乱和危险的关头,一只冰冷而颤抖的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林晚紧紧抓着车厢护栏的手。
是沈砚的手。
他的手冰冷得吓人,因为虚弱和伤痛而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将她的手指紧紧包裹住,用力地握了一下。
那一下紧握,短暂、用力,甚至有些弄疼了她。
没有任何言语。
但在这一刻,在这子弹横飞、黑暗奔逃的绝境中,这无声的、冰冷的触碰,却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林晚所有的恐慌和无助。
他还在。他还在试图给她力量。
林晚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却不是因为害怕。她反手更紧地回握住他冰冷的手指,仿佛那是黑暗中唯一的锚点。
车辆在周师傅的操控下,凭借着一股狠劲和运气,在黑暗中亡命飞驰。身后的枪声渐渐变得稀疏、遥远,最终彻底被风声和车轮的噪音所掩盖。
他们似乎暂时甩掉了追兵。
周师傅这才稍微放缓了一点速度,重新打亮了手电,光束因为车辆的颠簸而剧烈晃动。他回头看了一眼,三人虽然狼狈,但似乎都没有中弹,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车辆沿着轨道继续向前滑行。通道似乎变得宽阔了一些,风更大,水流声也更清晰。
又前行了不知多久,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不同于手电光的、灰蒙蒙的亮光!
是出口?!
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每个人心中。
周师傅努力控制着车辆,向着那点亮光驶去。
亮光越来越近,逐渐能看清那是一个巨大的、半露出水面的管道出口,外面似乎是夜晚的河面,星光黯淡。出口处被锈蚀的钢筋栅栏封住了大半,但下方似乎有足够的空隙可供小船通过,对他们这辆矮小的维护车来说,更是畅通无阻。
车辆缓缓滑出管道出口,冰冷的、带着河水腥味的夜风瞬间包裹了他们。
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仿佛从一个黑暗的子宫,重新回到了人间。虽然依旧是在荒郊野外的河岸,但头顶是广阔的、缀着稀疏星子的夜空,远处是城市模糊的灯火轮廓。
暂时……安全了。
车辆失去动力,缓缓停在了一处杂草丛生的河滩上。
周师傅跳下车,警惕地四处观察。林晚也扶着虚弱的沈砚,抱着还在抽噎的阿阮,踉跄着踏上坚实的地面。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所有人。
林晚腿一软,直接坐倒在冰冷的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冰冷的、自由的空气,眼泪止不住地流淌。
沈砚靠在一块巨大的鹅卵石上,闭着眼,胸膛剧烈起伏,脸色在星光下依旧惨白得吓人,但那只和林晚交握过的手,却微微蜷缩着,仿佛还残留着一点冰冷的温度。
周师傅检查完周围环境,走回来,脸色凝重地看着来的方向:“不能停留。他们很快会顺着轨道找过来。我们必须立刻离开河边。”
他的目光落在沈砚身上,眉头紧锁:“小子,还撑得住吗?”
沈砚缓缓睁开眼,眼底虽然依旧疲惫,却恢复了一丝冰冷的清醒。他极轻地点了一下头,声音沙哑:“……死不了。”
他尝试着自己站起来,却再次失败。
周师傅叹了口气,上前和林晚一起搀扶起他。
“走吧。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地方……能暂时躲一下,给你处理伤口。”
三人再次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远离河岸的、更深的黑暗荒野中走去。
身后,那辆锈蚀的维护车静静停在河滩上,如同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而遥远的城市灯火,在他们身后,渐渐缩成模糊的光团。
新的逃亡,在冰冷的星光下,再次展开。
只是这一次,那只黑暗中紧紧交握过的手,仿佛留下了一道看不见的刻痕,在两人之间,无声地牵连起某种更加深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