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纸小包落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只剩下柴油机轰鸣的背景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沈砚的身体猛地一震,几乎是本能地,用脚尖极其迅速地将那小包踩住、勾近,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他低着头,帽檐遮住了所有表情,只有紧绷的下颌线泄露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驳船缓缓驶离,黑烟在浑浊的水面上拖出一道污浊的痕迹。那个被称为“老烟斗”的佝偻身影始终背对着他们,仿佛刚才那隐秘的投掷从未发生。
直到驳船彻底消失在远处水道的拐弯处,发动机的轰鸣声也渐渐远去,码头重新恢复了那种被世界遗忘的死寂。
沈砚依旧僵立在原地,如同凝固的雕塑。
林晚的心还沉浸在方才那巨大的绝望和沈砚最终选择留下的震动里,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怔怔地看着他冰冷的背影。
良久,沈砚才极其缓慢地、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般,弯下腰,捡起了那个油纸小包。
他的手指因为虚弱和激动而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剥开油纸。
里面露出的东西,让一旁的林晚瞳孔骤然收缩!
——竟然是那枚刚刚被老人收走的、边缘带着奇异锯齿的铜钱钥匙!
钥匙下面,还压着一小卷折叠起来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防水地图,以及……几张皱巴巴的、但显然是通用货币的旧版大额纸币!
林晚彻底愣住了,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幕。
老烟斗不是收走了钥匙,说只够一个人的船资吗?为什么又偷偷还了回来?还给了地图和钱?
沈砚看着掌心里的钥匙、地图和纸币,眼神剧烈地波动着,震惊、疑惑、一丝极淡的、不敢置信的希望,以及更深的警惕,在他眼中疯狂交织。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空旷破败的码头和浑浊的水面,仿佛在寻找那个早已消失的老人可能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或者……潜在的陷阱。
但四周只有风声和水波拍打朽木的轻响。
老烟斗就像他出现时一样,神秘而突兀地消失了,只留下这个意味不明的“馈赠”。
沈砚的眉头死死拧紧,盯着手里的东西,陷入了极度艰难的权衡和挣扎。这是一个机会?还是一个更精心设计的圈套?那个老人到底是谁?是敌是友?“乌鸦归巢”和“影子速离”的警告还历历在目,他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仁慈”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沈砚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伤口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不断冲击着他最后的理智。他看了一眼身边茫然无措、脸色惨白的林晚和吓坏了的阿阮,又看了一眼掌心那枚失而复得的铜钱钥匙。
最终,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取代了所有的犹豫。
他猛地攥紧了钥匙和地图,将纸币塞进口袋,声音嘶哑而急促:“走!”
他不再看那艘船消失的方向,拉着林晚,转身朝着码头边缘一堆废弃的、锈蚀严重的集装箱跑去。
他的动作因为有了明确的目标而恢复了一丝力气,但步伐依旧踉跄。
在一排几乎被铁锈和海藻覆盖的集装箱深处,沈砚找到了一个舱门半开、内部黑洞洞的四十尺旧箱。他示意林晚先进去,自己则警惕地最后扫视了一眼周围,才迅速跟入,并从内部吃力地将那沉重的锈蚀舱门推得只剩一条缝隙。
黑暗瞬间吞噬了他们,只有那条缝隙透入微弱的天光,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糜和集装箱内壁斑驳的锈迹。空间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海水的咸腥味和某种说不出的陈旧腐败气息。
压抑、窒息、如同坟墓。
“这……这里是?”林晚的声音在黑暗中带着颤抖。
“临时……躲藏点。”沈砚靠在冰冷的箱壁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不能……一直待在外面……”
他滑坐下去,似乎连站立的力量都没有了。
林晚连忙摸索着过去:“你的伤……”
“没事……”沈砚打断她,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听我说……时间不多……”
他借着门缝的光,快速展开那张老烟斗给的防水地图。地图上线条简洁,标注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和一条蜿蜒的水路,最终指向一个名为“蛇口”的废弃小渔港,旁边还有一个细小的锚标记号。
“看这里……”沈砚的手指在地图上那个“蛇口”的位置重重一点,气息不稳,“这是……老烟斗暗示的……下一个可能的……落脚点。距离不远……但水路……不好走……”
他又拿起那枚铜钱钥匙,塞进林晚手里,手指冰冷而用力:“这个……你收好。无论如何……不能丢!”
他的语气郑重至极,仿佛交付的不是一枚钥匙,而是千斤重担。
林晚下意识地紧紧攥住钥匙,那冰冷的金属触感硌得她手心生疼。
“老烟斗……他到底……”林晚终于忍不住问出心中的巨大疑惑。
沈砚摇了摇头,眼神在昏暗光线下晦暗不明:“……不知道。可能是‘守夜人’留下的……旧关系。也可能……是别的……但眼下……这是我们唯一的……线索。”
他顿了顿,喘了几口气,声音更加低沉沙哑:“听着……如果……如果我撑不到‘蛇口’……或者我们再失散……你拿着钥匙和地图……想办法自己去……去找城东‘忘尘阁’的周师傅……告诉他……‘寒石’托付……‘旧物’……”
他又一次提到了这个退路!像是在交代遗言!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不!你别这么说!我们一起走!一定能到的!”
沈砚看着她泪光闪烁的眼睛,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极其艰难地抬起手,用指尖,碰了碰她紧握着钥匙的手。
那触碰一瞬即逝,冰凉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但愿……”他极其低声地吐出两个字,充满了疲惫和不确定性。
然后,他像是终于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猛地一歪,倒了下去!
“沈砚!”林晚惊骇地扑过去。
沈砚倒在冰冷锈蚀的箱底,双眼紧闭,脸色死白,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仿佛彻底失去了意识。那枚铜钱钥匙从林晚手中滑落,掉在箱底,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沈砚!沈砚你醒醒!”林晚慌乱地拍打着他的脸颊,触手一片滚烫冰凉交织,吓得她魂飞魄散。
她手忙脚乱地检查他的伤口,发现鲜血已经彻底浸透了新换的纱布,还在不断往外渗。他的体温高得吓人,嘴唇干裂毫无血色。
不行!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死!
林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捡起那把钥匙,死死攥在手心,仿佛它能带来某种力量。她拿出老烟斗给的那些纸币,又翻遍那个守卫的背包,找到最后一点干净的水和之前剩下的药粉。
她跪在沈砚身边,小心翼翼地再次为他清理伤口,换上最后的干净纱布。整个过程,她的手一直在抖,眼泪模糊了视线,但她死死咬着嘴唇,没有让自己哭出声。
做完这一切,她瘫坐在他身边,无助地看着他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和痛苦的神情。
黑暗的集装箱里,时间仿佛停滞了。只有两人微弱的呼吸声(其中一个几乎听不见)和外面隐约的风声水声。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林晚的神经。
她低下头,看着手心里那枚冰冷的铜钱钥匙和那张神秘的地图。
老烟斗为什么要把钥匙还回来?他到底是什么人?“蛇口”又藏着什么?沈砚能撑到那里吗?
无数个问题没有答案。
她只知道,现在,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肩上。
她看着昏迷不醒的沈砚,又看看蜷缩在角落害怕地看着她的阿阮,一种从未有过的、混合着巨大恐惧和必须坚强下去的决绝,在她心底疯狂滋生。
她擦干眼泪,将地图和钥匙仔细收好,挪到沈砚身边,伸出手,再次紧紧握住他那只冰冷的手。
这一次,不是为了取暖。
而是为了抓住,那唯一可能存在的、渺茫的生路。
集装箱外,天色渐渐暗沉下来。
漫长的黑夜,即将再次降临。而他们唯一的方舟,是这个冰冷锈蚀的铁箱,和一份来自神秘人的、吉凶未卜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