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民旅店的房间仿佛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时间在其中缓慢粘稠地流逝。阳光透过布满油污的窗户,在满是划痕的地板上投下昏黄的光斑,空气中的尘埃飞舞得似乎都带着倦意。
极度疲惫的林晚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梦境光怪陆离,充斥着追逐、枪声和沈砚苍白染血的脸。她几次惊悸着几乎要醒来,却又被一种无形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包裹着,重新坠回浅眠。
直到窗外传来一阵刺耳的摩托车轰鸣和商贩用喇叭循环播放的、失真的叫卖声,她才彻底清醒过来。
猛地睁开眼,第一个动作便是看向身边。
阿阮还在熟睡,小脸红扑扑的。而沈砚……他就靠坐在她旁边的墙壁下,头微微低垂,帽檐遮住了眉眼,呼吸均匀绵长,似乎也睡着了。他身上那件单薄的t恤看起来依旧干净,仿佛昨夜的血腥和狼狈只是一场幻梦,只有左肩处微微的隆起和隐约透出的药味,提醒着那并非幻觉。
他……真的守了一夜。
林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情绪弥漫开来。她小心翼翼地坐起身,生怕惊动他。目光落在他搭在膝上的左手,纱布边缘有些磨损,露出底下深色的旧疤。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昨夜那短暂却清晰的触碰。
就在这时,沈砚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随即抬起头。帽檐下,那双眼睛清明锐利,没有丝毫刚睡醒的迷茫,仿佛他一直醒着,只是闭目养神。
“醒了?”他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目光快速扫过她和阿阮,确认无恙。
“嗯,”林晚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脸上微微发烫,“你……没睡多久吧?”
“够了。”他言简意赅,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显然有些僵硬的脖颈和肩膀,左臂的动作依旧透着明显的滞涩和小心。他走到窗边,极其谨慎地撩开窗帘一角,观察着楼下的街道。
晨间的城乡结合部已然苏醒,充斥着各种嘈杂的声响:摩托车的突突声、小贩的叫卖、自行车的铃铛、以及各家各户做饭洗漱的动静。混乱,喧嚣,充满烟火气,也充满了……无数双眼睛。
“我们需要出去一趟。”沈砚放下窗帘,转过身,脸色凝重。
林晚的心立刻提了起来:“出去?去哪里?外面……”
“这里不安全太久。”沈砚打断她,语气冷静,“需要补充物资,更重要的是,需要弄到一些‘信息’。”他顿了顿,补充道,“关于‘他们’的动向。”
信息?怎么弄?林晚无法想象。难道他要主动去触碰那些危险?
“你和阿阮留在房间,锁好门。”沈砚开始检查那把匕首和手枪的状态,动作熟练而冰冷,“我很快回来。”
又是这样!他总是要独自去面对所有危险!
“不行!”林晚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你伤还没好!万一……”她不敢再说下去,那种可能失去他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的心脏。
沈砚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头,看向她。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照进来,逆光中,他的表情看不太清,但林晚能感受到他那专注的目光。
“只是去附近转转,不接触核心。”他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没有往常那么冷硬,甚至带上了一丝……也许是错觉的缓和,“人多的地方,反而是最好的掩护。”
他走到桌边,拿起纸笔,快速写下一个本地常见的廉价手机型号和一个电话号码,递给林晚。
“如果……中午十二点我还没回来,或者这个号码打不通,”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决绝,“打这个电话,只说‘老房子漏水了’,然后立刻带着阿阮离开,去最近的派出所,把所有事情告诉警察。不要回头。”
林晚的手指颤抖着接过那张纸条,仿佛接过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生疼。这几乎是在交代后事!
“沈砚……”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眼圈瞬间红了。
“只是预防。”沈砚移开目光,语气重新变得冷硬,仿佛刚才那一丝缓和只是幻觉,“大概率用不上。”
他说完,不再给她反对的机会,压低了帽檐,最后检查了一下武器,便毫不犹豫地拉开房门,闪身出去,又从外面轻轻带上。
门锁合拢的轻微“咔哒”声,像是一记重锤,敲在林晚的心上。
房间里瞬间只剩下她和熟睡的阿阮,以及窗外嘈杂却仿佛隔着一层玻璃的市井之声。一种巨大的孤独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
她无力地跌坐在床沿,紧紧攥着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时间从未如此缓慢而煎熬。
她竖起耳朵,拼命捕捉着门外的一切声响,但除了楼下的喧闹,什么也听不到。他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酷刑。
她坐立难安,一会儿走到门边倾听,一会儿又趴到窗边,试图在楼下纷乱的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却一次次失望。
阿阮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懵懂地看着焦虑不安的林晚:“林姐姐,哥哥呢?”
“哥哥……出去给我们买好吃的了。”林晚强迫自己挤出笑容,用沈砚说过的话来安抚孩子,也安抚自己。
等待。焦灼的等待。
阳光逐渐变得炙热,透过窗户烤得房间里闷热不堪。林晚的后背却被一层层的冷汗浸湿。
快到中午十一点时,她的心跳已经快得如同擂鼓,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死死盯着墙上那只停摆的旧钟(或许是坏的,或许只是没电池),仿佛能用自己的意志力让它走得快一点,或者……永远停在十二点之前。
就在她几乎要被巨大的焦虑压垮时——
叩、叩叩。
极其轻微、带着特定节奏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不是粗暴的撞门,是敲门!是沈砚离开时约定好的暗号!
林晚几乎是弹射般地冲到门边,颤抖着手,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帽檐压得低低的侧脸,紧绷的下颌线。
是他!他回来了!
巨大的狂喜和 relief 瞬间冲垮了紧绷的神经,林晚猛地拉开门栓,打开门!
沈砚闪身而入,迅速反手关上门,动作依旧敏捷,但呼吸似乎比离开时急促一些,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更加苍白。
“你回来了!”林晚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喜悦和后怕,眼圈又红了,“没事吧?有没有……”
她的问话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到,沈砚的左臂袖子靠近手肘的地方,裂开了一道寸许长的口子,边缘似乎有些……焦黑?像是被什么高速擦过!
而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像是从某个公共告示栏撕下来的寻人启事,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
那不是普通的寻人启事。
照片上的人,眉眼温和,戴着眼镜,赫然是——她已经去世多年的父亲!林文渊教授!
而下面的联系人姓名和电话,却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陌生名字和号码!
轰——!
林晚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仿佛被一道无声的惊雷狠狠劈中!
父亲……寻人启事?!这怎么可能?!
她猛地抬起头,震惊万分地看向沈砚,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砚的目光沉重得如同浸了水,他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体,将那纸皱巴巴的寻人启事递到她面前,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上:
“他们开始用你在乎的人……试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