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沈砚那只微凉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力道,稳稳地覆在林晚握着镊子的手背上。两人手指交叠,共同掌控着那支细小的、沾着珍贵钟表油的棉签。棉签的尖端,距离那根比发丝还细、无比脆弱的游丝,仅剩毫厘。
林晚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纹路和指腹薄茧的粗糙感,也能感受到那微凉皮肤下传递过来的、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的呼吸停滞了,侧头看向他。沈砚近在咫尺,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映着她微微放大的瞳孔,里面盛满了未散的惊悸,还有一丝…被他突兀动作打断的茫然。
空气凝固了。病房里只剩下三人骤然屏息后的、清晰可闻的心跳声——林晚的急促,沈砚的沉重,还有旁边周师傅倒吸一口冷气后的寂静。
沈砚的目光也胶着在林晚脸上,从她惊愕的眼眸滑向她微微泛红的耳根,最后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他眼底那丝因紧张而生的锐利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点无措的慌乱。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覆在林晚手背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想要抽离。
就在他指尖微动的瞬间——
“哎哟!好险好险!”周师傅猛地一拍大腿,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声音洪亮得有些刻意,“林老师,手稳!沈老弟,眼疾手快!配合得好啊!这根游丝要是碰歪了,整块表都得重新调校,麻烦大了去了!”
周师傅的声音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搅散了那无形的、令人心慌意乱的张力。
林晚像是被烫到般,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力道之大,让那支细小的镊子都差点脱手。她脸颊的热度瞬间攀升,目光飞快地瞥了沈砚一眼,又迅速垂下,盯着台夹上那枚怀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比刚才差点犯错时跳得还要厉害。
沈砚的手也僵硬地悬在半空,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林晚手背温热的触感。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有些飘忽地移开,落在怀表复杂的机芯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没事就好。”
“对对对,没事就好!”周师傅赶紧打圆场,仿佛刚才那尴尬又暧昧的一幕从未发生。他凑近台夹,指着那个微小的宝石轴承,“林老师,刚才那滴油,点在这儿就行。稳着点,别慌。”
林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手背上残留的微凉触感和脸颊的燥热。她重新集中精神,手指因为刚才的惊吓和突如其来的触碰还有些微颤,但她咬紧牙关,努力稳住。这一次,她屏住呼吸,动作更加缓慢、更加轻柔,镊子尖端的棉签精准地、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了那个微小的宝石轴承,一滴晶莹剔透的钟表油,如同清晨的露珠般,稳稳地落在了轴承中央。
“好!漂亮!”周师傅由衷地赞叹,“林老师这手,天生就该干精细活!”
林晚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后背都沁出了一层薄汗。她悄悄用余光瞥向沈砚。他已经收回了手,放在身侧,目光低垂,专注地看着怀表的机芯,侧脸线条紧绷,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有耳根似乎也染上了一层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红晕。
接下来的步骤顺利了许多。在周师傅的指点下,林晚依次为几个关键的轴尖和宝石轴承点上了润滑油。她的动作越来越稳,越来越自信。沈砚也恢复了沉静,偶尔会低声提醒一句某个需要注意的细节,声音低沉平稳,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失控从未发生。
当最后一滴油点在主发条轴心上时,林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放下镊子,感觉完成了一项艰巨的工程。
“大功告成第一步!”周师傅也露出笑容,拿起一把特制的小毛刷,“现在,让油润一会儿。林老师,歇歇手。沈老弟,感觉怎么样?没累着吧?”
沈砚摇摇头,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焕然一新的机芯。经过清理和上油,那些细小的齿轮和轴尖在放大镜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如同沉睡的星辰被唤醒。“…很好。”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
林晚活动了一下有些发僵的手指,站起身:“我去倒点水。”她需要离开这狭小的空间,去透口气,平复一下依旧有些紊乱的心跳。
她走到饮水机旁,倒了三杯水。手指触碰到微凉的杯壁,才感觉脸上的热度稍微降下去一些。她端着水杯走回床边,先递了一杯给周师傅:“周师傅,辛苦您了。”
“嗨,不辛苦,看着好东西被救活,心里舒坦!”周师傅接过水,乐呵呵地说。
林晚又递了一杯给沈砚:“喝点水?”
沈砚抬起头,目光与她相接。那眼神似乎比刚才沉静了许多,但深处依旧翻滚着一些林晚读不懂的复杂情绪。他沉默地接过水杯,指尖不可避免地与她的指尖短暂相触。那微凉的触感让林晚的心尖又是一颤,她迅速收回手。
“谢谢。”沈砚的声音低沉,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低头喝了一口水。
林晚也端起自己的水杯,小口抿着,目光落在窗外的天空上,假装欣赏风景,实则心乱如麻。刚才手背上传来的微凉触感和沉稳力道,如同烙印般挥之不去。他是在紧张怀表?还是在紧张…她?
“行了,油润得差不多了。”周师傅放下水杯,重新拿起工具,“林老师,沈老弟,最关键的一步来了——上发条,看看它能不能‘活’过来!”
这句话瞬间将两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林晚也顾不上心乱了,立刻放下水杯,凑到台夹前。沈砚更是挺直了背脊,眼神灼灼地盯着那枚怀表,仿佛在等待一个重要的宣判。
周师傅拿起一把特制的、带有保护套的精密钥匙,小心翼翼地插入怀表侧面隐蔽的发条孔。他的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庄重的仪式感。
“沈老弟,林老师,都看好了啊…”周师傅的声音也放轻了,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
他深吸一口气,手腕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均匀的力道,开始旋转钥匙。
咔…哒…咔…哒…
细微的、带着生涩感的齿轮咬合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清晰地响起。
一下。
两下。
三下…
随着钥匙的旋转,机芯深处沉睡多年的发条被缓缓收紧,积蓄着力量。
周师傅的额头渗出了汗珠,动作稳定而谨慎。沈砚屏住了呼吸,放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握成了拳。林晚也紧张地攥紧了手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静止的指针。
钥匙旋转了十几圈后,周师傅停下了动作,小心地抽出钥匙。
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
三人的目光都死死锁定在怀表的表盘上。
那根纤细的秒针,如同凝固在时间长河中的一滴水珠,纹丝不动。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失败了?
沈砚的眼神也瞬间黯淡下去,紧握的拳指节泛白。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将蔓延开时——
“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脆响,如同冰层破裂的第一声!
那根静止的秒针,极其微弱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在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它像是挣脱了无形的枷锁,带着一种初生般的笨拙和迟疑,极其缓慢地、却无比坚定地…**向前跳动了一格**!
“动了!它动了!”林晚忍不住低呼出声,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沈砚的瞳孔骤然收缩,紧握的拳头猛地松开,眼神死死盯着那根跳动的秒针,仿佛看到了世间最珍贵的奇迹!他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种纯粹的、近乎孩子气的巨大喜悦!那喜悦如此明亮,甚至驱散了他眉宇间长久以来的阴霾和冰冷。
周师傅也激动地一拍大腿:“活了!真活了!哈哈!沈老弟,林老师,成了!”
“嗒…嗒…嗒…”
秒针继续缓慢地、带着生涩感地跳动着,声音细微却清晰有力,如同一个沉睡多年的心脏重新开始搏动。它不再指向那个被遗忘的时刻,而是重新开始丈量流动的时光。
金色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正好落在那跳动的金色秒针上,折射出一点璀璨的光芒。那光芒跳跃着,映在沈砚深邃的眼眸里,也映在林晚因惊喜而微微睁大的瞳孔中。
时间,在黄铜机芯的轻语中,重新流淌。
而病房里,两颗因这奇迹般复苏而剧烈跳动的心,频率似乎也在某个瞬间,悄然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