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的夜晚,寂静被无限放大。林晚在硬邦邦的书桌上睡得并不安稳,朦胧中能感觉到沈砚始终保持着清醒的警戒,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后半夜,她被一阵极轻微的、纸张翻动的声音惊醒。
睁开眼,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她看到沈砚并没有坐在拼凑的“床”上,而是伏在书桌前,台灯被调到了最暗的光线,他正就着那点昏黄的光,极其专注地研究着那本已经初步修复的旧书——特别是扉页右下角那个模糊的印记。
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凝重,手指悬在印记上方,仿佛在感受某种无形的能量。
林晚轻轻坐起身,毯子(不知何时沈砚给她盖上的)从肩头滑落。“怎么了?”她小声问,带着睡意和担忧。
沈砚似乎被她的声音惊动,迅速合上了书页,但眼中的深思未退。他转过头,看向林晚,昏黄的光线柔和了他平日里冷硬的线条。
“没什么,”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只是觉得……这个印记有点特别。”
特别?林晚立刻清醒了大半。沈砚口中的“特别”,往往意味着不寻常。她赤着脚跳下书桌,走到他身边,低头看向那本合上的旧书。“是……和‘那边’有关吗?”她谨慎地用了代指。
沈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重新翻开书页,指着那个模糊的、近似抽象鸟形的墨水印章和旁边的编号。“这个图案,很罕见。这种编码方式,也不像一般的图书馆或私人藏书的习惯。”
林晚仔细辨认着,她对这方面的知识了解不多,但也能感觉到这印记透着一股陈旧而诡异的气息。“苏小姐知道这个印记的来历吗?”
“我没问。”沈砚摇头,“不想打草惊蛇。”如果这印记真的与“鸟舍”有关,那苏小姐提供这本书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他不敢冒险。
一种不安的感觉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刚刚获得的短暂安宁,仿佛又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也许……只是我们想多了。”林晚试图安慰他,也安慰自己,“可能就是一本有点年头的旧书,印记是某个早已不存在的收藏家的。”
沈砚不置可否。多年的职业生涯让他养成了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习惯。他将印记的细节牢牢刻在脑海里,然后合上书,放回原处。“天快亮了,再休息会儿吧。”
他示意林晚回到书桌上,自己则重新坐回那把拼凑的椅子,闭上了眼睛,但林晚知道,他不可能再睡着了。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仿佛进入了一种奇特的“正常”轨道。白天,他们去苏小姐的仓库工作。沈砚修复其他送来的破损书籍,手法精湛,效率惊人;林晚则协助翻译资料,她的文学功底和细心使得译文准确而流畅。苏小姐对他们的工作非常满意,支付报酬也很及时。
工作间隙,他们会去码头边的小店解决三餐,偶尔会像普通情侣一样,在海堤上散散步,看看日落。沈砚的伤势在平静的生活和林晚的悉心照料下,慢慢好转,左肩虽然依旧不能用力,但疼痛减轻了许多,脸色也渐渐有了血色。
林晚很珍惜这样的时光。她甚至开始幻想,如果永远这样下去,似乎也不错。她教沈砚辨认不同的云彩和船只,沈砚则会给她讲一些古董修复中的趣闻(当然是经过修饰的版本)。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默契和亲近感,在日常的相处中与日俱增。
有一次,林晚翻译一篇关于古代染料工艺的文章,遇到一种罕见的植物名称,查遍字典也找不到。沈砚凑过来看了一眼,竟然直接说出了这种植物的拉丁学名、产地和特性,甚至还补充了一段与之相关的神话传说。
林晚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沈砚愣了一下,随即移开目光,语气平淡:“……以前……偶然看到的。”他无法告诉她,这些杂乱的知识,有些是为了伪装身份而学习的,有些则是在那些被囚禁的、除了接受灌输无处可去的日子里,像海绵一样被迫吸收的。
林晚看着他不自然的神情,聪明地没有追问,心里却更加心疼。他就像一座深埋的宝藏,每一寸挖掘,都可能触及不为人知的伤痛。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始终涌动。沈砚从未放松警惕。他利用外出吃饭或散步的机会,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和人。他注意到,码头区似乎多了一些陌生的面孔,虽然穿着普通,但眼神和举止透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精干。他也曾看似无意地向苏小姐打听过那本带有印记的旧书的来源,苏小姐只说是从一批混杂的捐赠品里挑出来的,具体来源已不可考。
这一切,都让沈砚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
这天傍晚,他们工作结束得早,决定去稍远一点的一个小集市逛逛,买些新鲜水果。集市人声鼎沸,充满了生活气息。在一个卖旧货的摊位上,林晚被一个造型古朴的黄铜铃铛吸引住了。
“喜欢?”沈砚注意到她的目光。
“嗯,觉得挺别致的。”林晚拿起来看了看,铃铛很小巧,摇起来声音清脆。
沈砚没说什么,直接付钱买了下来,递给林晚。
林晚接过铃铛,心里甜甜的,这是沈砚第一次送她东西,虽然只是个不值钱的小物件。“谢谢。”她轻声说,脸颊微红。
沈砚看着她脸上羞涩的喜悦,眼神也柔和了几分。这种为小事而开心的单纯,是他黑暗生命中从未有过的光亮。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集市时,沈砚的脚步突然顿住了。他的目光锐利地锁定了不远处一个正在买烟的男人背影。那个背影……很高,很壮,穿着普通的工装,但走路的姿态和肩膀的轮廓……
沈砚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个背影,和他记忆中那个眉骨带疤的高大男人,有七八分相似!
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又迅速冷却下来。他下意识地将林晚拉到自己身后,身体紧绷如临大敌。
“怎么了?”林晚感受到他瞬间变化的气场,紧张地问。
那个买烟的男人似乎感觉到了背后的注视,猛地回过头来——是一张完全陌生的、带着刀疤却并非眉骨、眼神凶悍的脸。他狐疑地瞪了沈砚一眼,叼着烟转身走了。
虚惊一场。
沈砚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手心全是冷汗。是错觉吗?还是……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
“没事,”他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对林晚摇了摇头,“认错人了。”
林晚担忧地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和紧绷的下颌线,没有再多问,只是轻轻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我们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很沉默。那个突兀出现的背影,像一根刺,扎破了这几天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沈砚知道,他不能再沉溺于这短暂的温情了。危险从未远离,而他必须主动出击,否则只会将林晚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晚上,在仓库里,沈砚再次拿出了那本旧书,对着昏暗的台灯,用放大镜仔细研究那个模糊的印记。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找到这个印记的源头。
林晚坐在一旁,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专注的侧影。她知道,风暴即将再次来临。而这一次,她不会再让他独自面对。
她拿起那个沈砚送她的黄铜小铃铛,轻轻摇了一下。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仓库里回荡,像是一个小小的、坚定的誓言。
无论前路如何,铃声所至,她必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