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那灼热的触感早已消失,但残留的温度和沈砚那句未尽的话语,却像烙印一般深深刻在林晚的心上,持续地散发着滚烫的余温。
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怔怔地看着那个用毯子将自己半掩起来、连耳根脖颈都红透的男人。他紧闭着眼,睫毛颤得厉害,仿佛刚才那短短一句话和那个冲动的触碰,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此刻正陷入极度的窘迫和后悔之中。
操作台前,阿哲和雷昊背对着他们,僵硬的背影写满了“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见”。
安全屋内陷入一种极其微妙的、混合着尴尬、悸动和无声风暴的寂静。
林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声响,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不是因为“钥匙”。
这五个字,反复在她脑海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轻轻敲碎了她心中那层冰冷的外壳,露出里面柔软而悸动的内核。
所以,他之前的冰冷和启动安全协议的命令,是一种……变相的保护?一种他习惯性的、笨拙的、甚至不惜让她误解的方式?
而他方才的解释和那失控的触碰,是他挣扎后的……妥协?或者说,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情感的泄露?
这个认知让林晚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脸颊滚烫,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她下意识地抬手,用手指冰了冰发烫的脸颊,目光却无法从沈砚那通红的耳廓上移开。
原来,他也会害羞。原来,他那冷硬的外壳下,藏着这样笨拙而……可爱的一面。
这个发现让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酸涩和甜蜜的暖流,冲散了所有委屈和不安。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狂乱的心跳,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她拿起之前那瓶水,小口地喝着,试图冷却喉咙口的干涩和心中的滚烫。
目光却总是忍不住,一次次地飘向那张简易床。
沈砚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装死到底,始终维持着那个姿势,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绵长,仿佛真的睡着了。但只要仔细看,就能发现他搭在毯子外面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蜷缩着,泄露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时间在这种微妙到极致的气氛中缓缓流淌。
阿哲和雷昊似乎也终于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背后那强大的“场”,阿哲干咳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声音有些发紧地汇报:“头儿,张、张教授的行为模式分析和身份套件模拟进展顺利,预计明天早上能完成初步版本。”
毯子下的沈砚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过了几秒,才从毯子里发出一个闷闷的、依旧带着些沙哑的声音:“嗯。尽快。”
声音还算平稳,如果不是那抹依旧未褪的红色出卖了他,几乎听不出异常。
雷昊也紧接着汇报,语气一本正经,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附属楼顶的潜入路线已模拟完毕,最佳行动时间窗口锁定在后天凌晨02:15至02:45之间,有薄云,月光弱,干扰少。”
“知道了。”沈砚的声音依旧闷在毯子里。
汇报完毕,阿哲和雷昊再次陷入了那种“专心致志”工作的状态,只是背影依旧显得有些僵硬。
林晚看着沈砚那副“鸵鸟”样子,嘴角那抹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又加深了一些。她忽然觉得,或许……她可以稍微主动一点点?
不是质问,不是试探,只是……表达一下关心?
她再次站起身,这次脚步平稳了许多。她走到桌子边,那里还放着她之前拿过来、但沈砚并没有动过的压缩食品和水。
她拿起那瓶水,发现已经有些凉了,便重新倒了一杯温水。然后,她拿着那杯水和压缩食品,再次走到沈砚床边。
这一次,她没有直接放在支架上。
她停在他床边,看着他依旧紧闭双眼、却连睫毛都在微微颤抖的样子,轻声开口,声音是自己都没想到的柔和:“水有点凉了,换了杯温的。吃的也在这里,你……多少吃一点,才好吃药。”
她的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安全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毯子下的沈砚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
操作台前,阿哲和雷昊的背影似乎也更僵硬了一点。
林晚的心跳又开始加快,但她没有退缩,只是耐心地站在那里等着。
几秒钟后,沈砚终于极其缓慢地、像是经历了巨大思想斗争般,从毯子里探出头来。他的脸颊依旧带着不自然的红晕,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林晚,只是飞快地瞥了一眼她手中的水杯和食物,然后伸出手,声音低哑地道:“……谢谢。”
他的手指有些颤抖,接过水杯时,指尖再次不可避免地擦过了林晚的手。
两人都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动作同时一顿。
这一次,沈砚没有像之前那样迅速收回,而是停顿了一下,才接过杯子,指尖那细微的颤抖却更加明显了。
林晚也强作镇定地收回手,指尖蜷缩,感受着那残留的、酥麻的触感。
沈砚接过水杯,并没有喝,只是捧在手里,目光垂着,盯着杯子里晃动的水面,像是在研究什么深奥的课题。那副样子,竟显得有些……乖巧和无措。
林晚看着他那难得一见的模样,心中那片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轻轻触动了。她没有立刻离开,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床边。
一种无声的、却无比清晰的张力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空气中仿佛充满了看不见的丝线,将两人微妙地连接在一起,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似乎在传递着难以言喻的信息。
最终,还是沈砚先败下阵来。他像是无法忍受这暧昧又煎熬的沉默,匆匆拿起那块压缩食品,机械地咬了一口,然后又猛地灌了几口水,仿佛只是为了完成任务。
结果吃得太急,一下子呛到了,剧烈地咳嗽起来,牵动了左肩的伤口,顿时痛得脸色发白,冷汗直冒。
“你慢点!”林晚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上前一步,轻轻拍抚他的后背。
她的动作自然而不带丝毫暧昧,完全是出于关心。
沈砚的身体却在她手掌触碰到的瞬间猛地僵住,咳嗽声也戛然而止,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僵在那里,只有耳根那刚刚褪下去一点的红晕,又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
林晚也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似乎有些逾越,手掌停留在他宽阔却紧绷的背脊上,拍也不是,不拍也不是,脸颊也跟着烧了起来。
操作台前,传来阿哲极力压抑却还是漏出来的一声极轻的、被口水呛到的咳嗽声,以及雷昊一声沉重的、仿佛在感叹什么的叹息。
林晚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收回了手,脚步踉跄地后退了一步,心脏跳得快要冲出胸腔。
“对、对不起……”她语无伦次,“我……我不是……”
沈砚终于缓过气来,他抬手擦了擦咳出的生理性泪水,脸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眼神慌乱地四处飘移,就是不敢看林晚,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没、没事。”
两人都陷入了极度的尴尬之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粉红色的、几乎要实质化的窘迫氛围。
就在这时,也许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也许是巧合,沈砚床边那个简易支架上,他的个人加密平板电脑屏幕忽然亮了起来,发出极轻微的提示音,显示收到了一条优先级很高的加密信息。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尴尬气氛。
沈砚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伸手拿过平板,目光投向屏幕,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之前的窘迫和慌乱被迅速压下。
林晚也松了口气,趁机连忙退回到自己的休息榻边,假装整理根本不需要整理的东西,心跳依旧快得不像话。
沈砚快速浏览着信息,眉头逐渐蹙起,脸色也沉了下来。
“怎么了,头儿?”雷昊察觉到他神色变化,转过身问道。
沈砚将平板电脑屏幕转向他们。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老烟斗紧急联络。‘夜枭’似乎察觉到了‘藏骸所’的异动,加强了对周边所有废弃设施的电子侦察力度。他提醒我们,最近所有对外通讯和人员流动都要格外小心,可能有‘钓鱼’陷阱。”
老烟斗?是之前那个看管网道的老人?林晚想起来了,他最后似乎还让带话问沈砚记不记得“三号扳手”。
“‘钓鱼’?”阿哲的脸色变了,“意思是,他们可能故意放出一些看似有价值的线索或漏洞,引诱我们的人现身?”
“嗯。”沈砚的目光变得冰冷而锐利,“看来,工业区的事情,让他们更加警惕了。或者说,我们之前的行动,还是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
安全屋内的气氛再次紧绷起来。刚刚那点旖旎尴尬的氛围瞬间被现实的危机感所取代。
“那张教授那边……”雷昊担忧地问。
“计划不变,但风险等级上调至最高。”沈砚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硬和决断,“雷昊,接触和控制方案必须绝对谨慎,增加至少三重反向侦察和应急撤离预案。阿哲,重新核查张教授邀请函和所有访问流程的每一个细节,确保没有任何异常或被植入的陷阱。”
“明白!”两人立刻领命,神情凝重。
沈砚的目光最后落在林晚身上,那眼神复杂了一瞬,但很快变得平静而深沉:“这几天,除非必要,尽量不要离开安全屋核心区。所有对外信息传递,必须经过阿哲的严格过滤和加密。”
“我知道。”林晚认真地点点头。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危机感冲淡了尴尬,却也带来了一种奇怪的凝聚力。他们再次成为了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必须彼此依靠,才能度过难关。
沈砚重新靠回枕头,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太阳穴,显然在思考应对策略,伤口的疼痛和突如其来的坏消息让他看起来更加疲惫。
林晚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和苍白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那……‘三号扳手’……是什么?是老烟斗说的那个吗?需要回应他吗?”
沈砚按压太阳穴的动作顿住了。
他缓缓睁开眼,看向林晚,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和复杂,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很久以前的某些画面。
沉默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怀念?
“‘三号扳手’……不是什么东西。”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是一个代号。代表一次……失败的任务,和一个……牺牲的战友。”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林晚却从中听出了沉重的分量。
“老烟斗……他是那次任务唯一的外部接应者。他问这个,是在用他的方式提醒我,不要重蹈覆辙,要相信同伴,但也……不要完全相信任何人。”沈砚的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苦涩的弧度,“很矛盾,对吧?但这就是我们这一行的……生存法则。”
原来那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竟然包含着如此沉重的过往和警示。
林晚沉默了。她发现自己对沈砚的世界,了解得还是太少太少。那不仅仅是血腥和危险,还有沉重的责任、牺牲和无法磨灭的伤痛。
“我……明白了。”她低声道。
沈砚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重新闭上了眼睛。
但这一次,他周身那种冰冷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似乎消散了不少。也许是因为刚才那意外的情绪泄露,也许是因为提到了沉重的过往,他看起来不再那么像一座无懈可击的冰山。
夜色(想象中的)渐深。
阿哲和雷昊还在紧张地工作,完善着计划,应对着新的威胁。
林晚没有再打扰沈砚休息,只是默默地将温水和他需要吃的药分好,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当她最后一次放下水杯,准备离开时,一直闭目养神的沈砚,忽然极其低声地、飞快地说了一句:
“刚才……谢谢。”
声音轻得几乎如同幻觉。
林晚的动作猛地顿住,心脏再次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她转过头,看向他。
他却依旧紧闭着眼睛,仿佛什么都没说过,只有那微微颤动的睫毛和再次悄悄泛红的耳根,泄露了秘密。
林晚站在原地,看着他那副故作镇定的样子,良久,嘴角缓缓向上扬起,一个真切而柔软的笑容,终于在她脸上绽开。
她没有回应,只是脚步轻快地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心中那片曾被冰雪覆盖的荒原,此刻仿佛有春风拂过,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无声的告白,或许早已悄然发生。
在每一次笨拙的回护里,在每一次窘迫的触碰中,在每一次未尽的言语间。
星火虽微,已足以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