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内的气氛因那句“熔断程序”而骤然绷紧。雷昊和阿哲的神色都凝重起来,操作仪器的手指更快了几分,屏幕上的数据流不断刷新。
林晚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精密仪器操作间的笨拙学徒,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都让她心惊。她看着沈砚,他半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如鹰,紧盯着屏幕,不时低声下达几个简洁的指令。
那样的他,陌生又熟悉。是“寒鸦”,是处于狩猎或被狩猎状态的顶级掠食者,与那个会做噩梦、会画下她侧影的男人判若两人。
那条无形的鸿沟,再次冰冷而清晰地横亘在她面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监测屏幕上的异常信号没有再出现,仿佛那只是一次偶然的干扰。
“信号消失。被动声呐没有捕捉到后续移动轨迹。”阿哲最终报告,推了推眼镜,松了口气,“可能只是哪个老旧的传感器终于撑不住,临死前抽搐了一下。”
雷昊也点了点头,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虚惊一场。但那个区域的监控等级我会暂时调高一级。”
沈砚“嗯”了一声,眼底的锐利稍稍褪去,疲惫重新浮现。他闭上眼,揉了揉眉心,似乎刚才那番精神的高度集中消耗了他不少力气。
危机暂时解除,安全屋内令人窒息的沉默却蔓延开来。
林晚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指尖。刚才沈砚梦中那痛苦的呓语和醒来后冰冷的回避,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她知道不该问,那是他的禁区,可某种属于“夜莺”的、对真相近乎固执的探究欲,以及一种更私人的、想要理解他的冲动,混合着恐惧与担忧,在她心中翻腾。
她深吸一口气,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勇气,抬起头,望向床的方向,声音很轻,却清晰地打破了沉默:
“你之前……提到过‘守夜人’。”
沈砚揉捏眉心的动作顿住了。他放下手,睁开眼看向她,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雷昊和阿哲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有些意外地看向林晚,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
林晚强迫自己迎着他的目光,继续说了下去,声音微微发颤,却努力维持着镇定:“你说,‘藏骸所’是‘守夜人’最初的档案库。那个‘基石’……是你们用来对抗‘夜枭’的AI。所以,‘守夜人’……到底是什么?它和‘夜枭’……”
她顿了顿,问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最危险的问题:“……有什么不同?”
问题问出口的瞬间,林晚就后悔了。这太越界了。这无异于在直接质疑他所在的整个体系,甚至是在质疑他存在的意义。
雷昊皱起了眉头。阿哲推了推眼镜,眼神有些复杂。
沈砚沉默了。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情绪难辨,像是在评估,又像是在权衡。安全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仪器运转的低微嗡鸣。
就在林晚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会用冰冷的沉默拒绝时,他却缓缓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平静,听不出喜怒:
“‘夜枭’是一把失控的刀,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清除一切障碍,包括无辜者。”
他的目光没有离开林晚,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而‘守夜人’……”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最终说道,“最初握刀的人,意识到刀的危险后,试图给它装上刀鞘,定下规则。虽然……有时也无法完全避免沾染血腥。”
他的比喻残酷而直白,没有粉饰,没有辩解。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她听懂了。
“守夜人”并非全然的光明,它同样源于黑暗,同样与血腥和杀戮纠缠不清。它们与“夜枭”的争斗,更像是内部的分裂与清算,是持刀者之间的战争。
而这个认知,并没有让她感到轻松,反而让她更加沉重。沈砚,他究竟是握刀的人,还是……那把被装上了刀鞘的刀?他的噩梦,他的痛苦,又源于哪一次“无法完全避免”的沾染?
她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和悲哀。
就在这时,沈砚的目光微微移开,落在了她依旧有些红肿的脚踝上,话锋突兀地一转,语气依旧平淡:“你的脚,最好再冷敷一次。长时间下垂不利于消肿。”
话题转得生硬而刻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结束意味。
林晚怔了一下,所有翻腾的情绪和追问都被堵了回去。她看着他那张恢复冷硬的脸,明白他不会再透露更多了。
“……好。”她低声应道,心底那点刚刚鼓起的勇气,像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消散,只剩下空落落的怅然。
她默默起身,准备单脚跳去拿冰袋。
“雷昊。”沈砚却叫住了正要去检查设备的雷昊,语气自然得像是在下达另一个指令,“帮她把冰袋拿过来。”
雷昊脚步一顿,看了一眼沈砚,又看了一眼有些窘迫的林晚,没什么表情地点了下头:“好。”
他很快从储物柜里拿出冰袋,递给了林晚。
“谢谢。”林晚接过冰袋,低声道谢,重新坐回椅子上,默默地将冰袋敷在脚踝上。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沈砚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段短暂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安全屋里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却比之前更加复杂难言。
接下来的两天,气氛有些微妙的变化。
沈砚的伤势恢复得很快,已经可以偶尔下床短暂活动。但他和林晚之间的交流却变得极其有限和客气。他不再提及任何关于过去、关于组织的事情,林晚也识趣地不再追问。
他们更像是在一个屋檐下避难的、熟悉的陌生人。
大多数时候,沈砚会靠在床头,看着雷昊和阿哲操作设备,或者对着一个加密的平板电脑处理着什么,眉头时常紧锁。
林晚则尽量找些事情做,帮阿哲整理一些简单的数据记录(在她能理解的范围内),或者帮忙准备一些简单的食物。她发现沈砚对食物极其挑剔,或者说,极其简单,仿佛进食只是为了维持必要的体能。她尝试着熬了一次很清淡的米粥,他倒是安静地喝完了。
一次,她正费力地踮着脚,想从较高的储物柜里拿一盒饼干,一只手臂从她身后伸过,轻松地帮她拿了下来。
林晚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沈砚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就站在她身后,距离很近。他刚刚拆掉绷带的左手还不太灵活地垂在身侧,右手则将饼干盒递给她。
“谢谢。”林晚接过盒子,感觉脸颊有些发热。他身上淡淡的药味和一种清冽的气息混合在一起,萦绕在她的鼻尖。
“嗯。”沈砚应了一声,目光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尖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没什么表情地转身走回了床边。
仿佛只是一个顺手而为的动作,没有任何多余的含义。
还有一次,夜里林晚睡得迷迷糊糊,感觉身上多了一点重量。她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沈砚正站在她椅子前,将他盖的那条薄毯子,轻轻搭在了她的身上。
看到她醒来,他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低沉:“夜里冷气足。”
说完,也不等她回应,便转身回到了自己床上,背对着她躺下,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必要的任务。
林晚抓着那还残留着他体温和气息的毯子,望着他挺拔而疏离的背影,在黑暗中怔忡了许久。
这些细微的、近乎笨拙的回护,与他清醒时刻意保持的距离和沉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圈复杂的涟漪。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冷酷的杀手?疲惫的守护者?还是那个会被噩梦缠绕、会因为一幅素描而流露温柔的复杂个体?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他,而那种想要靠近、想要了解的渴望,却在这种迷茫和拉扯中,悄然滋生,带着不安,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而这短暂的、微妙的平衡,在第三天下午被打破了。
当时林晚正帮阿哲核对一份旧的物资清单,沈砚在和雷昊低声讨论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突然,阿哲面前的某个屏幕弹出了一个红色的警告框,伴随着一阵急促的提示音!
“头儿!”阿哲的声音瞬间绷紧,“我们布置在三号出口外围的隐蔽摄像头被触发了!不是动物,是人!三个人,装备精良,行动模式……是‘清道夫’!”
“清道夫”——“夜枭”专门负责追踪和灭口的特殊行动小队!
安全屋内的空气瞬间冻结!
沈砚的眼神骤然锐利,猛地站起身:“位置?动向?”
“正在快速接近出口!预计两分钟内到达入口检查点!”阿哲语速飞快,“他们携带了信号探测装备,我们的屏蔽可能撑不了多久!”
雷昊已经迅速从武器柜中取出了装备,脸色冷峻:“准备转移?还是……”
“来不及了。”沈砚的声音冰冷如铁,他快速扫视了一眼这个狭小的安全屋,目光最终落在脸色发白、下意识站起身的林晚身上。
他的眉头狠狠蹙起,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权衡。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对雷昊快速下令:“启动b计划。带她去‘沉默之间’,密码是我的生物密钥叠加‘夜莺’声纹验证。除非我或者‘老烟斗’亲自去接,否则绝对不要出来!”
“沉默之间?”雷昊似乎有些意外,但立刻点头,“明白!”
“沈砚……”林晚的心脏狂跳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他要做什么?
沈砚的目光转向她,那眼神深邃得让她心惊,里面包含了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决绝、嘱托,还有一丝……或许是她看错了的歉疚?
“跟着雷昊,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甚至带着一丝命令的口吻,“保护好自己。”
说完,他不再看她,迅速从雷昊手中接过一件武器和几个小巧的装置,对阿哲下令:“阿哲,启动‘蜂鸣’干扰,给他们制造点麻烦。雷昊,动作快!”
“是!”两人同时应道。
雷昊毫不犹豫,一把拉住还在发愣的林晚的手臂:“林老师,跟我来!”
“等等!沈砚你……”林晚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雷昊半扶着,快速走向安全屋最里面的一面墙壁。
沈砚已经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开始熟练地检查手中的武器,侧脸线条冷硬如冰雕,仿佛瞬间变回了那个只为杀戮而存在的“寒鸦”。
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一条更窄的通道。雷昊拉着林晚迅速进入。
在墙壁合拢的前一秒,林晚最后看到的,是沈砚挺拔而孤绝的背影,毅然走向了那扇通往危险的大门。
沉重的墙壁彻底隔绝了内外。
也仿佛隔绝开了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