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合拢，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和声音彻底隔绝。林晚陷入一片纯粹的、几乎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空气冰冷而滞重，带着浓重的金属锈蚀和尘埃的味道，每一次呼吸都感觉吸入的是积累了数十年的时光。
她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门板，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带来的震动。脚踝的疼痛在短暂的停歇后再次鲜明起来，提醒着她现实的处境。
老烟斗？三号扳手？
老人最后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像两个突兀的音符，敲击在这片死寂的黑暗里，带着某种神秘的余韵。那似乎是一个只有沈砚才懂的暗号。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安和疑惑。现在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找到下去的路，找到那个“藏骸所”的入口。
她再次摸出那个电量告急、屏幕碎裂的手机，勉强按亮。微弱的光线像风中残烛，只能照亮脚下几级布满厚厚灰尘的金属楼梯台阶，再往下，便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楼梯是旋转向下的，结构老旧，有些地方甚至有些变形。她一手紧紧抓着同样冰冷锈蚀的扶手，一手拄着木棍，忍着脚踝的剧痛，一级一级，极其缓慢地向下挪动。
“嘎吱……嘎吱……”
脚步落在金属楼梯上的声音，在这绝对寂静的环境里被无限放大，发出令人心悸的回响，仿佛在惊醒什么沉睡的东西。
她想起了沈砚的警告——“里面的东西不全是死的”。这让她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精神高度紧绷，仔细捕捉着周围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只有偶尔从极深处传来的、仿佛金属热胀冷缩的“咯哒”声，或者不知从哪个通风口传来的、极其微弱的气流嘶嘶声。
向下走了大约三四层楼的高度，楼梯到了尽头。前面是一条笔直的、同样漆黑的走廊。走廊两侧似乎是某种老旧的办公区域或设备间，房门大多紧闭，门牌模糊不清。
手机的光线太弱，根本无法看清走廊的全貌。她只能靠着感觉和墙壁的触感，慢慢向前摸索。
空气中的灰尘味更重了，还混杂着一丝极淡的、类似机油和臭氧的味道。
就在她全神贯注地向前挪动时，脚下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哐啷”一声脆响！
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骤然炸开，吓得林晚几乎跳起来，心脏瞬间漏跳一拍！
她猛地停下脚步，屏住呼吸，紧张地竖起耳朵倾听周围的动静，同时将手机微弱的光源迅速照向脚下。
那是一个老旧的、锈迹斑斑的金属咖啡杯，被她一脚踢得在积灰的地面上滚动了几圈，撞到了墙壁才停下来。
虚惊一场。
林晚长长舒了口气，感觉自己后背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精神过度紧张了。
她继续前行。走廊似乎很长，两旁的房间门都紧闭着。她尝试着推了推其中一扇，门纹丝不动，像是从里面锁死了，或者早已锈死。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前方似乎出现了一点不同于手机光线的、极其微弱的光源？那光很稳定，泛着一种冷冷的蓝色。
是出口？还是……
她放轻脚步，更加小心地靠近。
光源来自走廊尽头一个向右的拐角。她悄悄探出头望去。
拐角后面似乎是一个稍大一些的空间，像是一个老旧的监控室或者控制室。那冷冷的蓝光，正是从房间里数个尚未完全熄灭的、布满灰尘的显示屏上散发出来的。
屏幕上跳动着一些早已失效的、毫无意义的错误代码和雪花点。
而真正让林晚呼吸一滞的是——房间里有一个人影！
一个人背对着她，坐在一张老旧的转椅上，似乎正对着那些闪烁的屏幕。那人穿着一身深色的、类似工装的制服，头发花白，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
这里竟然还有人？！
是“藏骸所”的守卫？还是像外面那位老工人一样的维护人员？
林晚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下意识地就想缩回身子躲藏。
但就在此时，那个坐在椅子上的人影，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发出一点极其细微的、像是布料摩擦的声音。
林晚的动作僵住了，屏息凝神，紧紧盯着那个背影。
然而，等了十几秒，那个人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就像……就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一种诡异的感觉爬上林晚的心头。她鼓起勇气，又稍微探出一点身子，借着屏幕冰冷的蓝光仔细看去。
这一看，让她浑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凝固了！
那个坐在椅子上的人，的确穿着工装，头发花白，但他的坐姿极其僵硬和不自然，脑袋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微微歪向一边。更重要的是，在他的脖颈、手腕等裸露的皮肤处，隐约可以看到……金属的光泽和复杂的线路接口？！
这不是一个活人！
这是一个……仿真程度极高的机器人？或者某种……人造躯体？！
林晚的胃里一阵翻腾，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这就是沈砚说的“不全是死的”东西？它们看起来像是废弃了，但真的完全停止运作了吗？
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向后退，想要悄悄离开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就在她的脚后跟即将退出这个拐角时——
“滋啦……”
一声电流的轻响，在死寂的控制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晚猛地顿住脚步，惊恐地望向那个方向。
只见其中一个原本闪烁着雪花的屏幕，突然跳动了一下，画面变得清晰了一些，显现出的似乎是……这条走廊入口处的监控画面？！画面里，正是她刚才小心翼翼走过来的那段路！
与此同时，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僵硬的人造躯体，它的头颅，极其缓慢地、发出一种细微的机械传动声，一点一点地……转了过来！
冰冷的、没有任何生命气息的合成材料面孔，在屏幕蓝光的映照下，泛着死寂的光泽。那双应该是眼睛的位置，是两个漆黑的传感器，此刻，正精准地、无声地……“看向”了她所在的方向！
林晚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跑！
这是她唯一的念头！
她再也顾不得脚踝的剧痛，猛地转身，拄着木棍，用尽全身力气向着来的方向，向着楼梯口拼命跑去！
“嘎吱！嘎吱！砰！”狼狈的脚步声和木棍戳地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激烈地回响，彻底打破了地下的死寂。
她能感觉到，身后那冰冷的“注视”如同实质般钉在她的背上！
她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跑！肺部火辣辣地疼，脚踝处传来的剧痛几乎让她晕厥，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就在她快要冲到楼梯口时——
“嗡——”
一阵低沉的、仿佛某种大型设备启动的嗡鸣声，从地底深处传来，脚下的地面随之传来轻微的震动。
紧接着，走廊两侧那些原本紧闭的、锈迹斑斑的金属门，其中一扇，突然发出了“咔哒”一声轻响！
门上的电子锁指示灯，由红转绿！
那扇门，正在缓缓地、自动地打开！
门后，是更深沉的黑暗。
而前面的楼梯口，是通往上层、通往那个或许更安全的管道网络的路。
但上去之后呢？外面可能还有巡逻的机械鸦群。而且，她就此放弃了吗？沈砚还在下面等着她。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犹豫间，那扇正在打开的门后，突然传来一个压得极低的、急促的声音！
“这边！快进来！”
那是一个……活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个年轻男性？
林晚猛地刹住脚步，惊疑不定地看向那扇正在打开的门。门缝里，隐约可见一点手电筒的光束晃动。
是陷阱？还是……转机？
身后，那控制室里的机械运转声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仿佛那个“人”正在站起来。
没有时间多想了！
林晚把心一横，猛地改变方向，朝着那扇正在打开的门冲了过去！
就在她侧身挤进那扇门的瞬间，她似乎瞥见控制室门口，那个穿着工装的人形轮廓已经站了起来，正僵硬地、一步步地向走廊走来！
“砰！”
门在她身后被猛地关上，电子锁再次落下，发出“咔哒”一声锁死的轻响，将内外隔绝。
林晚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息，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眼前一片漆黑，只有一道笔直的手电光束打在她脚下的地面上，避免直接照射她的眼睛。
“嘘——别出声！”那个年轻男性的声音再次响起，压得极低，带着明显的紧张，“它还在外面徘徊！”
林晚努力平复着呼吸，借着那点反射的光线，隐约看到面前站着两个人影。
拿手电的是一个个子高挑、身形利落的年轻男人，穿着黑色的战术背心和工装裤，眼神锐利，正警惕地贴着门板，似乎在倾听外面的动静。
他旁边，还有一个稍微矮一些、戴着眼镜、怀里抱着一个平板电脑、看起来有些技术宅气质的年轻人，正飞快地在屏幕上操作着什么，眉头紧锁。
“暂时屏蔽了这片区的移动感应器，但它本身的音频和视觉捕捉还在工作，我们最多只有几分钟时间。”戴眼镜的年轻人语速很快地低声说道，目光从平板屏幕上抬起，快速扫了林晚一眼，眼中带着审视和一丝好奇。
“你们……是谁？”林晚喘息着问道，声音因为刚才的狂奔和恐惧而有些沙哑。她紧紧握着手中的木棍，警惕并未完全消除。
高个年轻人转过头，手电光束稍微抬高了一点，照亮了他自己的下巴和脖颈，表明没有恶意，但依旧没有完全照脸。
“我们是‘守夜人’的，‘藏骸所’第三序列值守员。”他的声音干净利落，带着一种受过训练的沉稳，“你是林晚老师？沈砚让我们留意你。”
听到“沈砚”的名字和“守夜人”，林晚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些，但依旧惊讶：“沈砚？他联系你们了？他怎么样了？”
“他用了最高权限的紧急备用频道，只来得及发了一条断断续续的讯息，提到了你的名字和大致特征，说你会来‘藏骸所’，让我们必要时提供协助。”那个技术宅推了推眼镜，解释道，“我们监控到外围入口被激活，又发现‘老兵’（他指了指门外）被异常触发，就猜到可能是你，赶紧过来看看。”
“他……他还说了什么？他的伤怎么样？”林晚急切地追问，心又提了起来。
高个年轻人摇了摇头，脸色凝重：“讯号极其微弱且短暂，只传达了关键信息。我们无法确定他现在的具体情况。但他的生物密钥U盘信号还存在于基地废墟深处，说明他……大概率还活着。”
还活着。这三个字已经足够让林晚稍微安心一点。
“刚才外面那个……是什么？”她心有余悸地问。
“那是‘老兵’，基地早期安防系统的地面值守单元之一，大部分都早已停机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的爆炸和AI混乱，它的部分基础巡逻功能被重新激活了。它不算太聪明，主要靠移动和声音触发，但被它盯上也很麻烦。”技术宅解释道，“我们得尽快离开这条主干道。”
“跟我来。”高个年轻人示意道，他打开手电，照亮了房间另一头的一扇小门，“这里不安全，‘老兵’可能会尝试强攻或者呼叫其他单元。我们去下面安全屋说话。”
林晚点点头，忍着脚痛，跟上他们的脚步。
技术宅走在最后，一边操作着平板一边嘀咕：“奇怪……它的行为模式有点异常……好像不只是基础巡逻……更像是在……搜索特定目标？”
他的话让林晚的心又沉了一下。搜索特定目标？是针对她吗？
穿过几段更加复杂和狭窄的维护通道，他们终于来到了一个隐蔽的、需要虹膜和密码双重验证的金属门前。
高个年轻人完成了验证，门悄无声息地滑开，里面透出明亮而稳定的光线。
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布置得像一个简易的应急指挥中心，四周是各种屏幕和仪器，虽然设备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但运转正常。空气循环系统工作着，带着淡淡的电子设备味道，比外面清新了许多。
“暂时安全了。”高个年轻人松了口气，关上门，这才完全转过身，将手电光熄灭。
灯光下，林晚看清了他的脸。很年轻，大概二十七八岁，眉眼锐利，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整个人透着一股经过训练的精干气质。
“我叫雷昊，代号‘鹰眼’。”他简单介绍道，然后指了指旁边的技术宅，“他是阿哲，代号‘指针’。我们是目前‘藏骸所’仅剩的值守人员了。”
阿哲推了推眼镜，冲林晚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注意力又回到了他的平板上，手指飞快滑动着。
“谢谢你们。”林晚真诚地道谢，身体依旧因为之前的奔跑和紧张而微微发抖，“如果没有你们，我刚才可能就……”
“职责所在。”雷昊的语气很平静，他目光落在林晚明显肿胀的脚踝上，眉头微皱，“你受伤了？阿哲，拿医疗箱来。”
阿哲从角落柜子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医疗箱递给雷昊。
“坐下吧，我给你处理一下。”雷昊示意旁边一把椅子，“扭伤？固定得还算及时，但需要冷敷和重新包扎。”
林晚依言坐下，有些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
“小事情。”雷昊蹲下身，动作熟练地拆开她之前简陋的包扎，检查了一下伤势，然后从医疗箱里拿出喷雾和绷带，开始重新处理。他的动作专业而轻柔，与他冷硬的外表有些反差。
冰凉的喷雾暂时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林晚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忍不住再次问道：“沈砚……他经常来这里吗？你们很熟？”
雷昊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抬头，声音低沉了几分：“他是‘守夜人’最高权限的持有者之一，但很少亲自过来。我们……算是他的下属。”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他很信任你。”
林晚沉默了一下。最高权限的持有者之一……沈砚身上到底还背负着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
“那个密码，”她想起最重要的事情，“入口的密码，是那个日期。他还说，核心控制室需要第二道密码，是我名字的笔画和我们第一次说话的日期。他说……必要时他会告诉我，知道那个密码会更危险。是什么意思？”
正在操作平板的阿哲突然停下了动作，抬起头，和正在包扎的雷昊对视了一眼，两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凝重。
雷昊包扎好最后一下，站起身，看着林晚，眼神变得异常严肃：“他说的没错。第二道密码，开启的不仅仅是‘藏骸所’的核心数据库。”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敬畏的谨慎。
“它连接的，是‘守夜人’的最终遗产——代号‘基石’的……自主人工智能离线服务器阵列。也是目前唯一可能对抗‘夜枭’那个失控AI‘主脑’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