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缉令像一道无形的枷锁,骤然勒紧了所有人的脖颈。空气不再是空气,而是粘稠的、布满窥视眼睛的胶质。每一次风吹草动,远处传来的警笛声(甚至可能只是错觉),都让心脏疯狂骤停又狂跳。
沈砚的速度快得近乎疯狂,完全不像一个重伤之人。他几乎是拖着林晚和阿阮在迷宫般的后巷里亡命穿梭,每一次拐弯都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对死亡气息的敏锐规避。帽檐下的侧脸线条绷得像刀锋,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压榨生命最后潜能般的、冰冷的专注。
林晚的肺部如同火烧,腿像灌了铅,但她咬碎了牙根,死死跟着,将呜咽和恐惧全部咽回肚子里。她知道,此刻任何一丝迟疑和软弱,都可能将三人彻底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阿阮被这突如其来的疾奔吓坏了,小脸煞白,却异常懂事地没有哭闹,只是拼命迈动小腿,紧紧抓着林晚的手。
他们避开所有主干道,像幽灵一样在城市的褶皱里潜行。污水横流的地面,堆积如山的垃圾袋,晾晒着的破旧衣物……这些平日里被忽视的角落,成了他们唯一的屏障。
在一个堆满废弃建材的拐角,沈砚猛地停下,将两人拉进阴影里,身体紧绷如弓,示意噤声。
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从巷口传来,越来越近。
“……看清楚点,头儿说了,那家伙受了重伤,跑不远……”
“……这破地方臭死了,真能藏人?”
是两个穿着制服巡逻的警察!他们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杂乱的巷道,手按在腰间的装备上。
林晚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跳出胸腔!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呼吸都停止了,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阿阮也吓得将脸深深埋进林晚的衣襟里。
沈砚的身体挡在她们前面,如同一堵沉默而冰冷的墙。他的右手无声地滑向腰后,握住了那把匕首的柄,眼神在帽檐的阴影下,闪烁着极度危险的、野兽般的冷光。
只要那两人再靠近几步……
幸运的是,那两名警察似乎只是例行巡查,抱怨了几句,用手电随意照了照几个明显的角落,并没有深入这条堆满垃圾的死巷,脚步声便逐渐远去了。
直到声音彻底消失,沈砚紧绷的身体才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但眼神依旧凝重。他松开握着匕首的手,指尖微微有些颤抖——那是失血和力竭的征兆。
“走。”他没有任何停顿,再次拉起林晚,继续前行。
之后的路上,他们又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几次巡逻和路口的临时检查点。通缉令的效果正在迅速显现,这张网正在快速收拢。
沈砚对这座城市的了解达到了令人瞠目的程度。他知道哪条小巷的围墙有个破洞可以钻过,知道哪个老旧小区的后院门常年不锁,知道如何利用地下管道的出口短暂避开地面的视线。
他就像一匹受伤的头狼,凭借着最后的本能和记忆,顽强地带领着族群向着渺茫的生路突围。
但林晚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体力正在飞速流逝。他的脚步越来越虚浮,喘息声越来越重,按在左肩上的手早已被鲜血彻底染红,每一次停顿,都需要依靠墙壁才能勉强站稳。冷汗浸透了他破旧的外套,脸色白得如同透明。
他完全是在靠意志力硬撑。
终于,在穿过一条弥漫着劣质油烟和食物馊味的、狭窄得几乎只能容一人通过的后巷时,沈砚的脚步一个踉跄,猛地向前扑去,幸好用手撑住了旁边油腻的墙壁,才没有彻底摔倒。
“沈砚!”林晚惊呼一声,连忙扶住他。
他靠在她身上,身体沉重得像一座山,呼吸急促得如同濒死,帽檐下滑,露出他紧闭的双眼和毫无血色的脸,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角滚落。
“没事……”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试图重新站直,却失败了,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
林晚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他,心急如焚。她知道,他快到极限了。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墙角。
在那里,一堆腐烂的菜叶和垃圾旁边,竟然奇迹般地生长着一小丛野生的雏菊。洁白细碎的花瓣在污浊的环境中顽强地绽放着,沾着雨水,显得格外清新脆弱。
这抹突如其来的、不合时宜的生机,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痛了林晚几乎麻木的心脏。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他那本素描本上,除了裂痕和绿萝,似乎也夹杂着几朵不起眼的、用铅笔轻轻勾勒的小花。
原来……他并非只画那些沉重和黑暗的东西。
这个发现让她的鼻子猛地一酸。
沈砚似乎缓过了一口气,极其艰难地重新站稳。他也看到了那丛雏菊,目光在上面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那眼神复杂难辨,有一丝极快掠过的、类似于恍惚的波动,但下一秒,就被更深的疲惫和冰冷的现实所覆盖。
他移开视线,不再看那花,声音嘶哑地催促:“快到了……坚持住。”
他再次迈开脚步,将那抹微不足道的洁白,彻底抛在了身后污浊的阴影里。
仿佛那一点点脆弱的生机和美好,与他所行走的这条血腥而绝望的道路,格格不入。
林晚最后看了一眼那丛在垃圾堆旁寂静开放的雏菊,心里弥漫开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悲凉。
她搀扶着沈砚,抱起阿阮,继续跟随着他,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未知的、象征着最后逃亡的码头。
身后的城市渐渐被抛远,前方的路却仿佛更加迷茫。
他们踏上的,是一条无法回头的单行道。而路的尽头,是生,是死,还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未知,无人知晓。
只有沈砚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和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在寂静的巷道里,敲打着令人窒息的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