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那句低哑的“不值得”之后,是长久的沉默。他始终低着头,碎发遮眼,让人看不清神情,只有那只被林晚握住的手,依旧残留着细微的、无法完全控制的轻颤,暴露着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的惊涛骇浪。
林晚也没有再说话。她知道,有些心结,不是几句话就能轻易化解的。她只是静静地保持着那个姿势,用自己的掌心,包裹着他冰冷而伤痕累累的手,传递着无声却坚定的暖意。
窗外,风声渐厉,铅灰色的云层越压越低,终于,淅淅沥沥的雨点开始敲打废弃房屋破旧的窗棂和铁皮屋顶,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声响。气温随着降雨骤然下降,潮湿的寒意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
角落里原本就害怕的阿阮,被这突如其来的风雨声吓得又往林晚身边缩了缩,小声啜泣起来:“冷……林姐姐,阿阮冷……”
林晚的心立刻被揪紧了。她松开沈砚的手——感觉到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手指——转身将阿阮紧紧搂进怀里,用自己单薄的身体和那件宽大的外套裹住她,轻声安抚:“不怕不怕,只是下雨了,很快就停了。”
但寒意确实刺骨。阿阮的小手小脚冰凉,在林晚怀里不住地发抖。她们的衣服本就单薄,又在冰冷的废弃工厂熬了半夜,此刻根本抵挡不住这雨夜的湿寒。
林晚自己的牙齿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她焦急地环顾四周,这破屋子里除了灰尘和破烂,空无一物,连一点可以生火取暖的东西都没有。
就在这时,一件还带着体温的、沉甸甸的东西轻轻落在了她的肩上。
是沈砚的那件深色夹克。
林晚愕然回头。
沈砚不知何时已经重新穿好了那件染血的t恤(外面套上了夹克),正将他身上最后一件能御寒的外套脱下来,递给她。他自己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领口还能看到血迹的t恤,在寒冷的空气中,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甚至有些发青。
“穿上。”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视线落在冷得发抖的阿阮身上,“裹着她。”
“不行!”林晚立刻拒绝,声音因寒冷和焦急而拔高,“你伤得这么重,会冻坏的!你自己穿!”
她试图把夹克推还给他。
沈砚却避开了她的手,眉头紧蹙,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冷硬:“穿上。别浪费时间。”
他的目光扫过她冻得发白的脸和不住颤抖的肩膀,又飞快地移开,补充了一句,声音低沉却莫名有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我扛得住。”
那种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气场再次流露出来,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欲。
林晚看着他苍白如纸却异常坚持的脸,看着他眼底不容错辨的决绝,所有拒绝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知道,再说下去也只是徒劳。一种混杂着心疼、无奈和巨大酸楚的情绪汹涌地撞击着她的心脏。
她不再犹豫,迅速将还带着他体温的夹克紧紧裹在自己和阿阮身上。男人的外套宽大厚实,瞬间将刺骨的寒意隔绝了大半,那残留的、属于他的气息和温度如同一个坚实的怀抱,将她们母女二人密密实实地包裹起来。
暖意一点点驱散寒冷,阿阮终于停止了发抖,依赖地蜷缩在林晚怀里,小声哼唧着,渐渐闭上了眼睛。
林晚抱紧女儿,抬起头,看向重新靠墙坐下的沈砚。
他只穿着单薄的t恤,在寒冷潮湿的空气里,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发抖,却将脊背挺得笔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门窗的方向,仿佛一尊不知道寒冷为何物的雕塑。但那苍白的脸色和泛青的嘴唇,却昭示着他正在承受着什么。
林晚的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这个傻子……总是这样……
她默默地抱着阿阮,往他身边挪近了一些,再近一些。直到两人的手臂几乎要碰到一起。
沈砚的身体瞬间绷紧,警惕地看向她。
林晚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看着怀里睡着的阿阮,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靠过来一点……挤着……暖和。”
沈砚僵住了,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低垂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睫毛。窗外雨声淅沥,屋内寒气逼人。她的话像一根柔软的羽毛,却带着奇异的重量,敲打在他冰封的心防上。
拒绝的话在嘴边盘旋,却在看到她冻得发红的耳尖和那件裹着母女二人、原本属于他的外套时,生生咽了回去。
一种陌生的、酸涩而温软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住心脏。
他沉默着,没有动,但也没有拒绝。
林晚等了几秒,感受着他身体的僵硬和散发的微弱寒意,心一横,又小心翼翼地往他那边靠了靠。这一次,她的手臂轻轻贴到了他冰凉的手臂。
接触的瞬间,两人都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他的皮肤冰冷刺骨。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再也顾不得什么距离和矜持,她侧过身,用自己的背脊和披着外套的身体,轻轻抵住了他冰凉的手臂和侧身,试图尽可能多地传递一些温暖过去。
沈砚的身体彻底僵住,呼吸都仿佛停滞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背后那具身体的柔软和温热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料,一点点渗入他冰冷的皮肤,带来一阵阵战栗般的陌生触感。
他应该推开她的。
这是他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危险,僭越,他不配拥有这样的温暖。
但身体却像是被冻结了一般,无法动弹。那一点点的温暖,对于此刻冰冷彻骨的他来说,诱惑太大了。像沙漠旅人渴求的甘泉,像溺水之人抓住的浮木。
他僵硬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仿佛怕惊扰了这短暂而不真实的靠近。
时间在雨声中缓慢流淌。
狭小的空间里,两人以一种极其别扭又无比亲密的姿势靠坐在一起,共享着逼仄空间里可怜的体温。林晚的后背紧贴着他冰凉的臂膀,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细微的颤抖和逐渐……一点点回温的过程。
她的心跳得很快,脸上烫得厉害,根本不敢回头看他。只能僵硬地看着对面斑驳的墙壁,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和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身后那具僵硬的身体,似乎极其缓慢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放松了一点点重量,靠在了她的背上。
很轻很轻的一个依靠。
却让林晚的整颗心都软成了一滩水,所有的羞涩和紧张都被一种汹涌的心疼和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所取代。
他没有推开她。
他接受了她的温暖。
这个认知,比任何言语都让她感到一种深切的悸动。
雨,不知何时渐渐小了下去,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嗒嗒声。
寒冷依旧,但相贴的肌肤处,温暖在悄然滋生、传递。
怀里的阿阮睡得香甜,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林晚也感到疲惫如同潮水般袭来,眼皮越来越沉重。她靠着身后那具虽然单薄却莫名令人安心的身体,意识渐渐模糊。
在半梦半醒的边缘,她似乎感觉到,一只冰凉而带着薄茧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碰触了一下她散落在他手边的发梢。
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一触即分。
快得让她以为只是一个恍惚的梦境。
她无法确定,也没有力气去确认了。沉重的困意将她彻底吞噬,她歪着头,靠着身后的人,沉沉睡去。
在她彻底陷入沉睡后,一直僵硬着身体、睁着眼睛保持警惕的沈砚,才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侧过头。
窗外,雨停了。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清冷的月光微弱地洒落进来,勾勒出她恬静的睡颜和那截白皙脆弱的脖颈。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许久,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最终,所有的波澜都化为一种极深的、近乎贪婪的凝视。
他抬起那只缠着纱布的左手,极其缓慢地、用指背,如同触碰易碎的珍宝般,轻轻拂过她散落在额前的一缕黑发。
然后,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他迅速收回手,重新握紧,闭上了眼睛。
只是这一次,他那总是紧蹙的眉头,似乎微微舒展了一毫米。
冰冷的后半夜,因为这一点点 stolen 的温暖和依靠,似乎也不再那么难熬。
拂晓的微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云层,照亮了这间破败的观测站,也照亮了相互依偎着、在寒冷与困境中短暂汲取温暖的三个孤独灵魂。
前路依旧漫长而危险。
但至少此刻,他们彼此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