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察完商行,一行人又转到硝皮作坊区。
这里味道浓郁,混合了生皮的腥臊、石灰的刺鼻以及各种硝制材料的古怪气味。
伙计们赤着膊,或在池中浸泡生皮,或在架子上晾晒,或用各种工具刮削。
陈大全忍着不适,走马观花看了一遍。
......
时近正午。
曾阿大毕恭毕敬的将陈大全请到了黑蛮镇最好的酒楼:醉蛮乡。
说是最好的酒楼,也不过是一座二层的木质小楼。
比起一线城的“东风大酒楼”,简直是天壤之别。
门口挂的幌子都带着毛边,透着一股子边塞豪放。
酒楼内的桌椅皆是原木打造,没什么精细雕花,墙上挂着牛角、兽皮作为装饰。
曾阿大早已将整座酒楼包下,专为接待陈大全。
宴席开场,极具地方特色。
没什么精巧的碟碟碗碗,直接十几个陶盆端上来,里面是各种牛羊肉食。
众人按身份落座,陈大全自然高居主位。
曾阿大举起一个粗陶海碗,里面盛满浊酒,满脸堆笑:
“共主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属下略备薄酒,为共主接风洗尘!”
“黑蛮镇地处偏远,条件简陋,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共主海涵!”
“属下先干为敬!”
说罢,一仰脖,咕咚咕咚一碗酒下肚,面不改色。
陈大全端起面前的酒杯,沾了沾唇,算是给了面子。
随后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众人。
所有人屏息凝神,望向这位年轻的北地共主。
“诸位。”
陈大全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威严,“初到黑蛮镇,本共主一路看来,感触颇深啊。”
“曾阿大统领治理此地,保境安民,使得商旅能够通行,皮货贸易得以繁荣,诸位之功,本共主看在眼里。
“黑蛮镇的兄弟们,勇悍敢战,是条汉子!这点,很好!”
曾阿大等人闻言,脸上刚露出喜色。
却听陈大全话锋一转,语气变冷:“但是!”
仅仅两个字,让曾阿大瞬间僵住,冷汗“唰”的流下来。
陈大全加重了语气,“皮货集市,野蛮无序,甚至当街斗殴,视生意如儿戏!”
“镇中贫民,困苦不堪,有稚子病弱,其兄为求药资,于市集之中受人欺凌!”
“曾统领!”
陈大全目光如电,直射曾阿大。
“你身为一方镇守,难道忘了这黑蛮镇数千百姓,是你治下之民?!”
“此等民生疾苦,你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莫非是懒政怠政,只顾着自己碗里肉肥汤厚?!”
这一摞帽子,扣在曾阿大头上,让他汗如雨下。
要了命了,这穷苦人哪儿都有,又不是只在黑蛮镇...
集市的规矩,从来就有,也不是自己定的...
曾阿大慌忙离席,跪倒在地,开口解释:“共主息怒!共主息怒!”
“可是这个...”
“可是那个.....”
曾阿二也跟着跪下,在一旁帮腔。
如此情景,酒楼里其他人吓的大气不敢出。
唯独曾阿三沉稳的多,他已明了陈大全此行目的,这顿“杀威棒”是免不了的。
他躬身行礼,语气诚恳:“共主训斥的是!”
“我等兄弟坐镇黑蛮,确有许多不足之处,尤其是对底层百姓生计关照不够,致使民生多艰,此乃大过!”
“我兄弟三人,愿听从共主一切安排,全力整饬!绝不敢有丝毫怠慢!”
陈大全看着曾阿三,脸色稍霁,暗道:此人是个机灵鬼。
敲打地头蛇是必要的,但也不能打死,毕竟后续建设还需要他们配合。
陈大全微微颔首:“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阿三你能明白本共主的苦心,很好!”
他语气缓和下来,“黑蛮镇位置重要,民风彪悍是其长处,但要将这彪悍之气引向正途,用于保境安民,而非内耗欺凌!”
“日后官营工坊建立,吸纳本地百姓,改善民生,方是长久之计。”
说罢,陈大全再次举杯:“好了,过去之事,暂且不提。”
“望诸位日后同心协力,将黑蛮镇打造成我北地皮货之都!”
众人见风波过去,无不松了口气,纷纷举杯附和:“为了北地!为了共主!”
......
就在陈大全酒楼训话之时。
镇中各处客栈,已住满了北地有头有脸的大商人。
他们蜂拥而至,想要拿下那“官营工坊”的股东身份,尤其是“委员会委员”的名额!
“来升客栈”天字一号客房里。
北地最大的木材商,木逢春正在喝茶。
他年约五旬,须发整齐,眼神温润。
木家乃伐木贼起家,后几代经营,用尽手段,垄断了北地五成的林木生意。
木逢春放下茶杯,对身旁的管家淡淡道:
“呵,那金算盘来的倒快!”
他口中的“金算盘”,说的是北地最大的布商,金满仓。
此人身形富态,面团团如富家翁,但一双小眼时刻闪着精光,尤擅囤积居奇,操控布价。
隔壁房间,住的正是金满仓。
他对随从嗤笑道:“木老鬼仗着几根烂木头,也想来争这委员?”
“如今共主推行新政,首要的是流通与民生!布匹、粮食才是根本!
“他那木头疙瘩,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
另一处,“安寓客栈”内。
北地最大的粮商,米万钟,正凝神看着一册棋谱。
他相貌和善,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此人手段狠辣。
曾以一己之力平抑过并州数县粮价,令无数小粮商破产。
还有开赌坊最多的老板,姓赌,名不休,人称“赌阎王”。
其人背后势力盘根错节,赚的是刀头舔血的银子。
如今也想攀上共主的高枝。
此外,还有经营药材、马匹、玉器瓷器等各路豪商,不下十几位。
这些大人物,平日里在生意场上,有合作也有恩怨。
此刻在这小小的黑蛮镇碰见,免不得一番言语间机锋,阴阳怪气。
“哟,这不是木老板吗?
“听说您老人家连楠木棺材都带来了,是准备万一争不到委员,就地给自己用上?”
金满仓在客栈走廊“偶遇”木逢春,皮笑肉不笑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