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送出后,侍郎府陷入一种暴风雨前的死寂。
苏清月屏息凝神,如同潜伏在暗处的猎手,等待着猎物的反应。她并未浪费这段时间,一边借助地脉阴气与丹药全力疗伤,稳固因幽冥殿反噬而波动的境界,一边通过赵青青,严密监控着府内外的任何风吹草动。
地窖那个南疆探子已被赵青青带人悄无声息地拿下。过程比预想的顺利,那探子修为并不算太高,擅长的是隐匿和巫蛊之术,被近身突袭之下,很快便束手就擒。此刻正被关押在府中最隐蔽的一处地牢内,由赵青青亲自“招呼”。
苏清月没有过问具体过程,她只需要结果。
果然,不到两个时辰,赵青青便带着一身淡淡的血腥气回来复命,脸色凝重中带着一丝兴奋。
“大人,招了。”她低声道,“那人确是南疆‘五毒教’派出的探子,受命监视京城各位皇子及新晋权贵的动向。其目标并非大人您一人,只是您新晋侍郎,又深居简出,显得神秘,故而被重点关注。他们似乎在寻找某种……古老的南疆圣物线索,怀疑可能与皇室秘藏有关。此次潜入府中布置监视法阵,也是想探查您是否与那圣物存在联系。”
五毒教?南疆圣物?
苏清月蹙眉。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原本以为是冲着她这身灵骨或是殷玄冥而来,没想到竟牵扯出南疆内部的圣物之争?还怀疑到了皇室头上?
这潭水,真是越来越浑了。
“他如何与上线联系?”苏清月更关心这个。
“通过城南一家专售南疆杂货的铺子,每月十五以特定暗号交接信息。下次联系是在五日后。”赵青青答道,“此人如何处置?”
“先关着,暂时别让他死了。日后或许有用。”苏清月吩咐道。一个活着的南疆探子,在某些时候,或许能成为不错的筹码或误导信息的渠道。
“是。”
处理完这意外插曲,苏清月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主要目标上。
洛云的回信,比她预想的来得更快。
傍晚时分,一封没有落款、字迹却熟悉无比的信笺便被秘密送到了她的书案上。
信上字迹略显潦草,透着一丝“焦急”与“关切”,先是安抚她不要惊慌,称赞她心思细腻,能发现如此重要的线索,随即又语气沉重地表示此事确实非同小可,需当面详谈,并约她明晚子时,于城中“听雨楼”雅间一叙。
听雨楼是洛家名下的一处产业,素以清雅安静着称,实则是洛云常用的一处秘密据点。
鱼儿,果然迫不及待地咬钩了。他甚至等不及到明日,显得格外“重视”和“急切”。
苏清月看着信笺,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提笔回了一封极其简短的信,字迹模仿着惊慌颤抖的样子:“妹心乱如麻,全凭兄长做主。”
将回信交给等候的下人后,苏清月缓缓踱步到窗边。
明日子时,听雨楼。
那将是她在洛云面前演出的最重要的一场戏。不能有丝毫差错。
她需要一份“恰到好处”的“证据”,既能坐实五皇子私购南疆蛊物之事,又不能是真正致命的核心把柄,最好还能……隐隐将线索指向某些更深处,为日后埋下伏笔。
她在脑海中反复推敲着细节,直至深夜。
翌日,她依旧称病未出,却在暗中做好了万全准备。
夜色渐深,子时将至。
苏清月换上一身不起眼的深色衣裙,披着斗篷,并未乘坐府中轿辇,而是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潜出侍郎府,避开巡夜兵丁,一路向着听雨楼而去。
听雨楼早已歇业,只有后院一扇小门虚掩着。
她推门而入,一名沉默的黑衣侍从如同影子般出现,无声地引着她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一处悬挂着“竹韵”匾额的雅间外。
侍从推开门,躬身退下。
雅间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孤灯,洛云早已等在其中。他今日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常服,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和凝重,一见苏清月进来,立刻起身迎上,压低了声音:“月儿,你来了!没人跟踪吧?”
“我……我很小心……”苏清月拉下斗篷兜帽,露出苍白惊慌的脸,声音微颤,仿佛受惊的兔子。
洛云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确认她无恙,才松了口气般,引她到桌前坐下,亲手为她倒了一杯热茶:“别怕,到了这里就安全了。快跟我说说,你到底发现了什么?那档案现在何处?”
他的语气急切,眼神深处闪烁着难以掩饰的贪婪和兴奋。
苏清月双手捧着微烫的茶杯,指尖却在发抖,她低下头,从袖中取出一份看似陈旧、边缘甚至有些破损的卷宗抄录本,颤抖着推到他面前。
“是……是去年秋冬宫内采购归档的副册……我……我核对各地贡品清单时无意间看到的……”她声音带着哭腔,“这一条……记录的是百草堂经手的一批特殊南疆药材入库,但……但接收的印鉴却是……却是五皇子府上的内库私印!而且……而且这批药材里,有……有‘醉梦萝’和‘相思子’……”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抬起泪眼,充满了恐惧和无助:“洛云哥哥,我……我查过药典,这两样东西……根本不是寻常药材,而是……是制作邪门蛊术的东西!五殿下他……他为什么要私下买这些东西?我……我好害怕……这要是被陛下知道……”
洛云一把抓过那份“档案”,就着昏黄的灯光快速浏览,越看脸色越是“凝重”,眼中却闪烁着狂喜的光芒!
果然是真的!虽然只是档案副册的抄录本,但格式、印鉴样式都毫无破绽!更重要的是,这内容太致命了!私购南疆蛊物,这对于一位皇子来说,绝对是足以毁掉前程的巨大丑闻!
有了这个,不仅能让苏清月彻底倒向他们,更能将五皇子牢牢攥在手心!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将“档案”紧紧攥在手里,脸上露出沉重和愤怒的表情:“岂有此理!五殿下怎能如此糊涂!私下接触此等邪物,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他看向苏清月,语气充满了“感激”和后怕:“月儿,这次多亏了你!你立了大功了!此事千万不能再让第四个人知道!否则不仅五殿下危矣,你我也必受牵连!”
“我知道……我知道……”苏清月连连点头,眼泪滑落,“洛云哥哥,我现在该怎么办?这档案……我偷偷抄录下来的,原件还在宫里……我……”
“销毁它!立刻销毁!”洛云毫不犹豫地道,随即又放缓语气,安抚道,“至于原件,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处理干净。月儿,你做得对,此事发现后第一时间告诉我,是正确的选择。陛下性情多疑,若是由你上报,只怕陛下反而会疑心你的目的。”
他自然而然地就将“隐瞒”变成了“正确”的选择。
“那……那五殿下那边……”苏清月怯怯地问。
洛云沉吟片刻,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此事我来处理。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私下与五殿下沟通。他定然是一时糊涂,或是被小人蒙蔽。我们需得帮他遮掩过去,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只是……经此一事,五殿下想必也会更加信任和倚重你了。”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就是要用这个把柄去拿捏五皇子,并将苏清月彻底绑上他们的战车。
苏清月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如释重负和依赖的神情:“一切都听洛云哥哥安排……我……我只求能安稳度日……”
“放心,有我在。”洛云握住她的手(苏清月再次强忍不适),语气温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势,“日后,你我便真正是同舟共济了。陛下那边若有任何新的动向,尤其是关于……调查各位皇子方面的,你定要第一时间告知于我,我们也好提前应对,保护该保护的人。”
他终于图穷匕见,开始索要“回报”了。
“嗯,我明白……”苏清月乖巧点头,将一个被拿捏住把柄、不得不依附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又“心有余悸”地交谈了片刻,洛云才小心翼翼地将那份“档案”收好,亲自将苏清月送出听雨楼,再三叮嘱她回去后要好生休息,忘记今晚之事。
看着苏清月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洛云脸上的温柔关切瞬间化为冰冷的得意和贪婪。他摩挲着袖中的那份抄录本,仿佛已经看到了掌控五皇子、甚至借此攫取更大权力的美好未来。
而他并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隐于暗处的苏清月,唇角正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的弧度。
投名状,已送上。
鱼儿,已彻底入网。
接下来,就该是收获的季节了。
她并未直接回府,而是绕了一段路,确认无人跟踪后,来到城中一处极其普通的民居后院外,有节奏地轻轻叩响了门扉。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条缝,赵青青的脸露了出来。
“如何?”苏清月闪身而入,低声问道。
“一切顺利。”赵青青眼中闪着光,“洛云的人半个时辰前已经‘探查’过宫中档案库的相关区域,并‘意外’发现了一份被虫蛀损坏、难以辨认的旧档残卷,与您提供的信息时间吻合。他们现在应该更加确信那份‘抄录本’的真实性了。”
苏清月满意点头。完美的闭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由不得他们不信。
“南疆探子那边呢?”她又问。
“按您的吩咐,‘无意间’让他听到了些许关于‘五皇子’、‘南疆’、‘圣物’的模糊对话,他已显焦躁。”赵青青回道。
“很好。”苏清月眸光幽深,“继续吊着他。另外,让张叔的人,开始散播一些关于南疆圣物可能与前朝秘宝有关的流言,要自然,从小范围开始。”
“是!”
吩咐完毕,苏清月才悄然返回侍郎府。
她独自坐在书房中,指尖那枚虚空隐符散发着冰冷的触感。
计划进行得比预想的顺利。洛云和五皇子已然上钩。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踏入一个更加危险的领域。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便是尸骨无存。
尤其是……殷玄冥。
她回想起幽冥殿中他那受伤却依旧恐怖的身影,以及那句冰冷的警告。
她深吸一口气,神识沉入体内,尝试着去触碰神魂深处那点紫金烙印。
这一次,不再是小心翼翼的试探,而是传递去一道清晰简短的意念——
“鱼已咬钩。南疆五毒教似在寻圣物,疑与皇室有关。”
意念传出,如同石沉大海。那烙印毫无反应,依旧沉寂。
他收到了吗?他会在意吗?还是觉得这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苏清月无从得知。
她只能继续走下去,在这条布满荆棘与陷阱的道路上,独自前行。
直到,揭开所有真相,或者……迎来最终的毁灭。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无声地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