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调息,不眠不休。
山谷洞穴之中,苏清月周身气息渐趋平稳。蚀髓蛊拔除后留下的虚乏,在地炎心髓残存的温润力量滋养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肩头血蝠之毒已清,只余一道浅淡红痕。背后的掌伤虽未痊愈,但已不影响行动。更令她惊喜的是,历经地宫死劫与蛊毒折磨,她的灵力竟在破而后立中愈发精纯凝练,隐隐触摸到了炼气七层的门槛。
此刻的她,面色虽仍带几分失血的苍白,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映月,深邃冷冽。
是时候了。
她换上了一套干净却依旧素雅的衣裙,将仅剩的小半簇地炎心髓以特殊手法封存在一枚空心银簪之内(正是模仿之前那支银莲簪的样式),簪尾巧妙地嵌了一粒地炎心髓的微小碎屑,使其能持续散发出一丝极淡却纯正的阳和气息。那失去灵性的冰心莲座残骸,也被她小心收入袖中。
她需要让洛云和殷无咎“发现”这丝气息,但又不能太过明显。
暮色四合之时,她走出了栖身三日的山洞,辨明方向,向着五皇子府的方向潜行而去。幽冥身法施展开来,她的身影在林木山石间若隐若现,比之从前更多了几分飘忽与难以捉摸。
并未直接回府,她绕至城南一处混乱的坊市,刻意在一场因地痞争斗引发的短暂混乱中“偶然”现身,并“不小心”让袖中的冰心莲座残骸掉落在地,引来几声惊咦(那玉座虽失灵性,但材质依旧不凡),随后又迅速“惊慌”地掩面离去,留下一个引人遐想的背影。
做完这一切,她才真正向着五皇子府而去。
当她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锦瑟院外时,把守的护卫皆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柳……柳姑娘?!”护卫统领的声音带着惊疑,这几日府内早已传言这位如夫人恐怕已遭不测,或是畏罪潜逃,谁能想到她竟自己回来了?而且看模样,虽显憔悴,却并无大碍?
“我……我回来了。”苏清月垂下眼睫,声音微弱,带着劫后余生的惶恐与一丝委屈,“那日……那日遇袭,我慌不择路,跌入一条暗河,被冲至城外……好不容易才找回来……”
她这番说辞漏洞百出,但配合着她此刻柔弱可怜的模样,以及之前“受惊过度”的人设,反倒让人不好过于苛责。更重要的是,她身上那若有若无、令人心神宁静的阳和气息,以及隐约散发出的、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微弱灵力波动(她并未完全收敛),都让护卫统领心中惊疑不定。
“姑娘快请进!殿下若知姑娘平安归来,定然欣喜!”统领不敢怠慢,连忙将她迎入院内,同时派人火速通传。
苏清月重回锦瑟院,院内一切如旧,只是看守的护卫数量又增加了。春桃和夏荷见到她,更是如同见了鬼一般,脸色煞白,战战兢兢。
她无心理会她们,径直回到内室,坐下静静等待。
她知道,第一个来的,绝不会是殷无咎。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那熟悉的、带着无形压力的青衫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
洛云。
他的脸色比以往更加阴沉,那双幽深的眸子如同两口冰窟,死死地钉在苏清月身上,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彻底看穿。他自然收到了她“意外”现身坊市的消息,更在她踏入府门的瞬间,便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身上那丝令他极其厌恶、甚至隐隐心悸的纯阳气息!
地炎心髓!她竟然真的找到了!而且……她体内的蚀髓蛊,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她究竟是如何从地宫崩塌中逃生?又如何能化解他的蚀髓蛊?
无数的疑问和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暴怒,在他心中翻腾。
“柳姑娘,真是……福大命大。”洛云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缓步走近,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扫过她发间的银簪,掠过她苍白的脸颊,“不知姑娘此番‘奇遇’,可曾得了什么……机缘?”
他刻意加重了“机缘”二字,杀意毫不掩饰。
苏清月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后怕与一丝茫然,她下意识地抬手扶了扶发簪,那地炎心髓的微末气息随之荡漾开来。
“机缘?奴婢不知……只是跌入暗河后,迷迷糊糊间,似乎抓到了一块温暖的石头……醒来后就觉得身上暖和了许多,也不像之前那般害怕了……”她语无伦次,将一个撞大运的蠢笨美人形象扮演得惟妙惟肖,“洛先生,可是那石头有什么问题?”
她反将一军,眼神“纯真”地看向洛云。
洛云眼角抽搐了一下,强压下立刻出手将她毙于掌下的冲动。他不能!殷无咎马上就到,而且这女人身上那该死的纯阳气息,对他修炼的功法确有克制!贸然动手,未必能一击必杀,反而可能暴露更多。
“一块石头?”洛云嗤笑,不再看她,转而望向窗外,“姑娘好自为之。有些东西,不是你能沾染的。”
话音刚落,院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殷无咎到了。
他迈入内室,目光先是落在安然无恙的苏清月身上,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随即又看向面色阴沉的洛云,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苏清月发间那支看似普通、却隐隐让他感觉有些不同的银簪上。
“回来了?”殷无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平静无波。
“殿下!”苏清月立刻起身,泪眼婆娑地扑到他身前,抓住他的衣袖,如同受尽委屈的孩子找到了依靠,将方才那套“暗河奇遇”、“温暖石头”的说辞又哽咽着重复了一遍,并“无意间”将袖中那冰心莲座的残骸露出了一角。
殷无咎静静地听着,目光在她梨花带雨的脸庞和那残破的玉座上扫过,又感受着她身上那丝令人舒适的阳和之气,眼神变幻不定。
福缘?巧合?还是……别有用心?
他伸手,轻轻拂开她抓住衣袖的手,指尖看似无意地擦过她的腕脉。
苏清月心中凛然,立刻将灵力波动压制到最低,只余那丝地炎心髓带来的、无法完全掩盖的纯阳气息。
殷无咎的指尖微微一顿。脉象虚浮,确是重伤初愈之兆,但其中又蕴含着一股奇异的生机……与那纯阳气息同源。
他收回手,淡淡道:“回来便好。日后无事,莫要再随意出府。”
他没有追问细节,也没有追究她失踪之责。这态度,反而更显莫测。
“奴婢知道了……”苏清月怯怯应道。
殷无咎又看了洛云一眼,眼神深邃:“先生,既然如烟已无恙,先前之事,暂且作罢。”
这是在敲打洛云,暂时不允他再对柳如烟出手。
洛云面无表情,微微颔首:“是,殿下。”
殷无咎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洛云深深看了苏清月一眼,那目光中的冰寒与杀意几乎凝成实质,随即也拂袖而去。
内室重归寂静。
苏清月缓缓直起身,擦去眼角的泪痕,脸上恢复了冰冷的平静。
第一关,过了。
她成功地利用了地炎心髓的气息,给自己披上了一层“福缘”的保护色,暂时稳住了殷无咎,压制了洛云。
但这保护色同样脆弱。怀璧其罪,洛云绝不会放弃。而殷无咎的信任,更是空中楼阁。
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感受着脚下地脉那依旧不曾平息的、沉闷的咆哮。
净灵阵,必须尽快布置。
而接下来,她需要在这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锦瑟院中,找到一个绝佳的机会,将阵法悄无声息地布于荷花池底。
暗刃归鞘,杀机暗藏。
这盘棋,已至中盘最凶险的搏杀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