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苏清月肩头的青黑掌印在灵力和药力的双重作用下已消散大半,只余下浅淡的淤痕,行动间仍有些微刺痛,但已不至影响日常。她刻意穿着高领的藕荷色襦裙,将那点残痕遮掩得严严实实。
这三日,她并未闲着。除了疗伤,她更多时候是倚在窗边,对着庭中残雪抚弄琵琶,曲调时而哀婉,时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不安,将柳如烟劫后余生、心绪不宁的状态刻画得入木三分。她甚至“不小心”摔碎了一只茶盏,对着钱嬷嬷自责落泪,言称自己心神恍惚,连累物件。
这一切,自然都通过钱嬷嬷和那两个丫鬟,点滴不落地传到了殷无咎耳中。
第三日清晨,苏清月觑了个殷无咎前来探视(实为探查)的时机,在他看似温和的安抚话语告一段落时,忽然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带着一丝怯生生的期盼,开口道:
“殿下……奴婢这几日总是噩梦缠身,心神不宁。听闻……听闻西市天工阁的法器颇为灵验,有安神定魂之效……奴婢斗胆,想求殿下恩准,允奴婢出府一趟,去请一件回来傍身……也好,也好夜里睡得安稳些……”
她声音越说越低,带着楚楚可怜的哀求,将一个被吓破了胆、寻求心理慰藉的弱女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理由合情合理,地点(天工阁)也正在殷玄冥的暗示之中。
殷无咎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目光落在她苍白脆弱、带着泪痕的脸上,沉吟不语。让她出府?尤其是在洛云虎视眈眈、府内疑云未散的当下?风险不言而喻。
但看着她那惊弓之鸟般的模样,再想到太医确曾提及她心神受损严重,若一味禁锢,恐生癔症。况且,天工阁虽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却也在京城管辖之内,并非龙潭虎穴。或许……可以借此观察,她外出后是否会与外界联络?是否会露出更多马脚?
权衡片刻,殷无咎放下茶盏,语气温和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既然你想去,便去吧。多带几个护卫,早去早回。”他顿了顿,补充道,“本王会让钱嬷嬷陪你同去,她熟悉京中事务,也好帮你参详。”
名为陪伴,实为监视。苏清月心中冷笑,面上却绽放出感激涕零的笑容,连忙起身谢恩:“谢殿下恩典!”
一个时辰后,一辆不算起眼却足够坚固的马车,在四名便装护卫和钱嬷嬷的“簇拥”下,驶出了五皇子府,朝着西市方向行去。
这是苏清月以“柳如烟”身份,第一次真正走出那座囚笼般的府邸。她微微撩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熙攘的人流、林立的店铺,听着嘈杂的市井之声,恍如隔世。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食物、香料和尘土混杂的气息,远比府中那压抑的熏香鲜活得多。
但她无心欣赏。肩伤在马车颠簸下隐隐作痛,提醒着她此行的真正目的。她必须在天工阁,找到殷玄冥安排的接头人,获取下一步的指示,或者……工具。
马车在天工阁气派的门楼前停下。此阁共有三层,飞檐斗拱,门庭若市,进出之人衣着各异,有达官贵人,也有江湖客商,甚至偶尔能看到一两个气息不同于常人的修士。
钱嬷嬷率先下车,护卫们分立两侧,苏清月这才扶着春桃的手,姿态柔弱地走下马车,立刻引来了不少探究的目光。她容貌本就娇媚,此刻带着病弱之气,更添几分我见犹怜的风致。
“姑娘,咱们进去吧。”钱嬷嬷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苏清月点点头,迈步踏入天工阁。阁内空间开阔,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法器、罗盘、符箓、乃至一些奇巧的机关物件,琳琅满目,宝光隐隐。伙计们热情地迎上来介绍。
苏清月依着柳如烟的人设,对那些华而不实的饰品表现出兴趣,却总是不太满意,蹙着秀眉,慢慢向着摆放着安神、静心类法器的区域踱去。钱嬷嬷和护卫紧跟其后,如同无形的枷锁。
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货架,实则暗中催动体内那点紫金烙印,试图感应殷玄冥留下的指引。然而阁内气息混杂,灵力波动紊乱,一时难以捕捉特定目标。
就在她拿起一枚据说能宁心静气的“清心玉佩”仔细端详时,一个略显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姑娘是要求安神之物?”
苏清月转头,见是一个穿着灰色伙计服饰、身形干瘦、面容普通的中年男子,正垂手而立,态度恭敬。
“正是,”钱嬷嬷抢在前头开口,带着审视,“你家可有什么真正管用的好东西?寻常货色可入不了我们姑娘的眼。”
那伙计也不恼,微微躬身:“管用的自然有。不过,安神定魂,外物终是辅助。小人观姑娘气色,似有隐伤缠身,惊悸源自内腑,而非外邪。小店有一物,名为‘冰心莲座’,乃寒玉所雕,置于枕边,可镇心神,平气血,尤其对……内伤郁结之气,有奇效。”
内伤郁结?苏清月心中一动。这伙计话中有话!他看出了自己肩伤未愈,甚至可能感应到了那蛊毒的残留?而且,“冰心莲座”……莲花造型,再次指向荷花池?
她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兴趣:“哦?真有如此奇效?可否取来一观?”
“姑娘请随小人来,此物珍贵,存放在内间。”伙计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向大堂侧面一条通往二楼的楼梯。
钱嬷嬷立刻警惕起来:“内间?有何不能在此处看?”
伙计赔笑道:“嬷嬷有所不知,那冰心莲座需以特殊阵法温养,不便移动,只能请贵客移步一观。”
苏清月知道,这就是接头的地点了。她看向钱嬷嬷,柔声道:“嬷嬷,既然来了,便去看看罢。有您和护卫们在,想必也无碍。”
钱嬷嬷犹豫了一下,想到殿下的吩咐是监视而非限制,且光天化日,又在阁内,料想也出不了大事,便点了点头,示意两名护卫跟上,自己和春桃也紧随苏清月身后。
一行人随着那伙计上了二楼,穿过一条略显幽静的走廊,来到一扇紧闭的房门前。伙计推开门,里面是一间布置雅致的静室,燃着淡淡的凝神香。房间中央的玉台上,果然供奉着一座巴掌大小、通体剔透如冰、雕刻成莲花形状的玉座,散发着丝丝寒意。
“姑娘请看,这便是冰心莲座。”伙计侧身让开。
苏清月走上前,目光落在莲座之上。就在她靠近的刹那,怀中那枚用于紧急联络的微小玉佩,毫无征兆地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温热!
是这里没错了!
她强压心中激动,伸出手,装作仔细抚摸莲座的花瓣,指尖悄然在那冰凉的玉质上划过。就在接触的瞬间,一股极其细微的意念流,如同涓涓细流,透过她的指尖,无声无息地涌入她的脑海!
并非殷玄冥的意念,而是一段复杂的信息——关于荷花池底那几枚黑色卵石的更详细描述,其污染地脉的原理,以及……一种极其偏门、需要特定材料才能布置的“净灵阵”的简化阵图!信息最后,附带着一个地址,是西市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那里有一个可靠的据点,可以获取布置阵法所需的核心材料!
信息传递完毕,那冰心莲座再无异常。
苏清月收回手,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对那伙计道:“此物甚合我意,便要这个了。”
交易完成,捧着装有冰心莲座的锦盒,苏清月在钱嬷嬷和护卫的簇拥下,走出了天工阁。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眼,感受着怀中锦盒的冰凉和脑海中那份沉甸甸的信息。
任务完成了。她得到了急需的情报和下一步行动的钥匙。
然而,就在她即将踏上马车之时,眼角余光似乎瞥见对面街角,一道熟悉的青衫身影一闪而逝!
洛云?!
他果然也来了!他一直在暗中监视!
苏清月的心猛地一沉,动作却毫不停滞,依旧保持着那副柔弱姿态,在春桃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车轮滚动,驶离了喧嚣的西市。
车内,苏清月抱着那冰冷的锦盒,指尖却微微发烫。
暗潮已然接引,真正的较量,此刻才刚拉开序幕。洛云的现身,意味着她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更加凶险。而那个藏在西市小巷中的据点,是希望之地,还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她不知道答案。
她只知道,自己必须去。为了完成任务,也为了……在这杀机四伏的棋局中,争得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