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割面,像无数细刃往骨头缝里钻。
陆昭左肩的血浸透了青布衫,在雪地上拖出一道蜿蜒的红痕。他咬着牙,每走一步都牵扯得伤口撕裂般疼,额角的冷汗混着雪水滚进衣领,冻得后颈发僵。
“找个背风的石崖。”苏清颜扶着他,声音发颤,“前面山坳里有片老松林,或许能避避。”
陆昭没应声,目光扫过身后——雪幕中隐约有黑点移动,是拓跋宏的追兵。他攥紧腰间青骓剑的剑柄,剑鞘已被方才的撞击震裂,露出里面泛着幽蓝的剑刃。这是他在漠北古墓所得的“寒铁剑”,削铁如泥,却也极难驾驭,此刻倒成了最趁手的防身利器。
“往东边。”他突然开口,拽着苏清颜拐进一条狭窄的冰缝。冰缝仅容一人通过,两侧是冻结的岩壁,积雪被风卷走,露出黑黢黢的石壁。苏清颜会意,从怀里摸出火折子,点燃半截松枝,微弱的火光映得两人脸色忽明忽暗。
“你先处理伤口。”她撕下自己的裙角,沾了雪水替陆昭擦拭伤口,“拓跋宏的刀淬了西域蛇毒,虽不致命,但若不及时清理……”
“无妨。”陆昭闷哼一声,任她动作。他望着她冻得通红的指尖,忽然抓住她的手,“清颜,若我撑不住……”
“不许说这种话!”苏清颜甩开他的手,眼眶发红,“当年在终南山,你替我挡过熊瞎子的掌,现在轮到我护着你。”她从药囊里取出金疮药,仔细敷在陆昭肩窝的刀伤上,“忍着点。”
剧痛如潮水般涌来,陆昭额角青筋暴起,却仍扯出个笑:“你比我当年生猛多了。”
话音未落,冰缝外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两人瞬间屏息。松枝的噼啪声越来越近,夹杂着粗重的喘息——是追兵追上了。
“往深处走。”陆昭将苏清颜推向冰缝更里端,自己则背靠岩壁,横剑当胸。寒铁剑在他掌心泛起冷光,剑刃上还凝着方才与拓跋宏交手时的血珠。
火折子熄灭的刹那,冰缝入口被踹开。
“陆昭!”拓跋宏的声音像淬了冰,“今日便让你和这小娘子,做鹰愁关的陪葬!”
话音未落,一道刀光劈进冰缝。陆昭旋身侧避,刀锋擦着他耳际划过,在岩壁上留下半尺深的刻痕。紧接着,拓跋宏如一头白熊挤入冰缝,长刀舞得风雨不透,逼得陆昭只能步步后退。
“清颜,左三步!”陆昭低喝。
苏清颜会意,抱着药囊往左侧闪。拓跋宏刀势一转,本欲追击,却被陆昭反手一剑刺中手腕!
“当啷!”长刀落地。
拓跋宏吃痛后退,捂住手腕怒喝:“好个陆昭!今日便拼个同归于尽!”他猛地撞向岩壁,竟是要借力震塌冰缝,将两人活埋在此。
陆昭瞳孔骤缩,拽着苏清颜滚向冰缝内侧。轰隆一声,冰缝上方塌下半座雪堆,碎石与积雪砸得两人几乎窒息。
“走!”陆昭推开苏清颜,自己却被一块落石砸中后背,眼前发黑。
苏清颜扶起他,见他嘴角溢血,心下大急:“再不走,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往东边……有个破庙。”陆昭指着雪幕中隐约的飞檐,“当年我随师父采药,曾在那里避过雨……”
两人相互搀扶,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东边挪。风雪更大了,苏清颜的斗篷被刮破,露出里面的月白棉裙,沾满泥泞与血渍。陆昭的意识逐渐模糊,却仍死死抓着她的手腕,生怕她走丢。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座破败的山神庙。门楣上的“福佑一方”匾额歪斜着,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的土坯。
“进去!”陆昭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两人跌进庙中。
庙内蛛网密布,供桌上的泥像缺了半张脸,案上积着厚厚的灰。苏清颜扶陆昭坐在蒲团上,又去寻了些干草铺在地上:“你躺着,我去寻些枯枝生火。”
“别去。”陆昭拉住她,“外面风雪太大,追兵随时会来。”他摸出怀里的短刃,塞到她手里,“若真有危险,你先走。”
苏清颜摇头,从药囊里翻出最后一包金疮药,小心替他敷在伤口上:“当年你在终南山救我时,可没说过这种话。”她低头包扎,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们说好了,要一起活着回江南。”
陆昭望着她发顶的落雪,忽然笑了。他闭了闭眼,喉间腥甜,却仍轻声道:“好。”
庙外,风雪呼啸。
远处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散。许是拓跋宏的人没寻到痕迹,又或许是鹰愁关的混乱让他们无暇追击。
苏清颜生起一小堆火,火光映着两人苍白的脸。陆昭靠在她肩头,听着她均匀的呼吸,渐渐沉入梦乡。
他梦见终南山的竹林,梦见师父教他练剑,梦见苏清颜在桃树下扑蝴蝶。
恍惚间,他听见苏清颜轻声说:“昭哥,你醒了?”
睁开眼,火堆旁的少女正捧着一碗热水,睫毛上还沾着雪粒。
“我在。”陆昭哑着嗓子应道。
窗外,雪停了。
一轮残月挂在天际,照得万里河山一片素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