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愁峪的夜,是浸在松脂里的。
三千儿郎的篝火映红了半边天,赵无极站在崖边,兽皮甲上还沾着方才训话时的唾沫星子。他望着山下蜿蜒的官道,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老狼:“陆大人,苏姑娘,鹰愁峪的刀,已经磨了二十年。今日,该见血了。”
陆昭与苏清颜立在他身侧。陆昭的手按在青骓剑上,剑鞘上凝着夜露,凉意透过掌心直窜心尖——这是大战前的宁静,他太熟悉了。
“王爷,权相在扬州的私兵据点,有三处最紧要。”陆昭展开地图,指尖点在邗沟码头的位置,“这里是他的粮草中转站,囤积着从江南搜刮的丝绸、瓷器,还有……私铸的金佛。”
“金佛?”赵无极眯起眼,“那老贼竟敢把赃物堆在眼皮子底下?”
“他算准了我们不敢轻举妄动。”陆昭冷笑,“但这些金佛,是要献给北虏的投名状。一旦运出扬州,北虏铁骑南下,江南便再无屏障。”
苏清颜补充道:“我们在苏州府拿到了陈文远的账册,上面记着每月十五,私兵会押船去瓜洲渡。今晚就是十五。”
赵无极一拍大腿:“好!老子就选这十五!鹰愁峪的儿郎,吃惯了长江水,正好去扬州城里洗个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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邗沟码头,月黑风高。
七艘黑篷船首尾相连,像七条蛰伏的水蟒。船舷边站着百余个黑衣劲装的私兵,腰间悬着牛角弯刀,刀鞘上刻着“权”字纹。
“大哥,时辰到了。”一个小头目凑到为首的黑面煞面前,“船底已经检查过三遍,没埋雷。”
黑面煞吐了口唾沫:“权相的命,可比这三千两黄金贵多了。起锚!”
船桨划开水面,黑篷船缓缓驶离码头。
忽然,江风里飘来一阵铁锈味。
“戒备!”黑面煞猛地抬头,只见船舷两侧的水面上,冒出数十个黑影!他们脚踩竹篙,如履平地,手中短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是鹰愁峪的水鬼营!
“杀!”
水鬼营如饿虎扑食,弯刀与短刃相击,火星四溅。黑面煞挥刀砍翻两个,却被第三个人从背后捅了肋下。他踉跄着栽倒,正看见船尾站着个玄衣女子。
“苏姑娘?”他认出那是苏州府外挡过透骨钉的漱玉剑主。
苏清颜的剑尖抵住他咽喉:“权相的私兵,也配穿这身黑皮?”
与此同时,江面上腾起一片火光!
陆昭立在船头,青骓剑划出半轮寒月。他身后,鹰愁峪的儿郎们站在二十艘快船上,每人怀里抱着一捆浸油的柴薪。火折子掷出的瞬间,火龙顺着风势窜上黑篷船的帆篷!
“救命啊!走水了!”
船上的私兵乱作一团。有人跳江逃命,却被水鬼营的渔网兜住;有人想反扑,却被鹰愁峪的刀斧手砍翻在地。
黑面煞挣扎着爬起来,刚要吹响示警的铜哨,一道剑光闪过——陆昭的青骓剑挑断了他颈侧血管。血喷在燃烧的船帆上,绽开一朵妖异的红。
“传令下去!”陆昭跃上另一艘船,剑指江面,“所有私船,一律烧光!活口,带回鹰愁峪审问!”
火势越烧越旺,将邗沟码头照得亮如白昼。远处传来梆子声,是更夫在报时——三更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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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城,权相府。
权相正坐在书房里品茶,听着手下汇报邗沟码头的“意外”。他端着茶盏的手微微发抖,茶水溅在紫砂壶上,洇出一片深褐。
“陆昭……好,很好。”他放下茶盏,眼中闪过狠厉,“传鬼面,带暗锋卫去鹰愁峪。我要让他们知道,动我的人,是什么下场!”
门外传来脚步声,暗锋卫统领鬼面掀帘而入:“相爷,属下已带三百死士出发。只是……”他顿了顿,“鹰愁峪地势险峻,只怕……”
“怕什么?”权相冷笑,“陆昭不过是个江湖武夫,能有多少本事?你去告诉赵无极,要么交出陆昭的人头,要么……我踏平鹰愁峪!”
鬼面领命而去。权相望着窗外的月亮,忽然打了个寒颤。他想起林殊临刑前的眼神,想起陆昭在午门说的“民心可用”,想起江南民间愈演愈烈的流言……
“来人!”他猛地站起,“去把金佛运去码头!今晚必须送上北虏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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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愁峪,中军帐。
陆昭擦着青骓剑上的血,苏清颜坐在他对面,替他包扎手臂上的刀伤。
“相爷急了。”苏清颜轻声道,“他派人去运金佛了。”
陆昭抬头:“我们去截。”
“可暗锋卫……”
“鬼面带的是死士,但权相的命门,不在暗锋卫。”陆昭将剑插入鞘中,“而在他的贪心。他太急着把金佛送出去了。”
帐外传来马蹄声。斥候连滚带爬冲进来:“报——!权相的金佛船队,已出瓜洲渡!押船的是暗锋卫,还有……相爷的独子!”
陆昭与苏清颜对视一眼,同时起身。
“昭哥,我跟你去。”苏清颜握紧漱玉剑。
“不行。”陆昭按住她肩膀,“你留在鹰愁峪,稳住赵王爷。我去截船,你在这儿,就是我最稳的退路。”
他转身走向帐外,青骓马的嘶鸣划破夜空。
苏清颜望着他的背影,轻声道:“昭哥,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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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洲渡,芦苇荡。
月光被乌云遮住,江面上一片漆黑。
陆昭立在船头,听着远处的桨声。他知道,金佛船队就在前面。鬼面的暗锋卫擅长夜战,这一仗,难打。
忽然,芦苇丛中飞出一只信鸽。
陆昭拆开纸条,是鬼手书生的字迹:“相爷独子随身带了密信,是北虏的回函。截下他,比烧金佛更重要。”
陆昭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他举起青骓剑,剑尖挑向夜空。
“动手!”
隐藏在芦苇荡中的鹰愁峪儿郎们如潮水般涌出,短刃与弓箭齐发。暗锋卫猝不及防,阵型大乱。
陆昭的身影如鬼魅般穿行在船舷间。他的青骓剑不再追求华丽,每一剑都直取要害——暗锋卫的咽喉、手腕、膝盖……
“陆昭!”鬼面的嘶吼从船尾传来。他手持双刀,刀身泛着蓝光,正是淬了毒的“追魂刀”。
陆昭迎上去,青骓剑与双刀相击,火星四溅。鬼面的刀法阴狠,每一刀都砍向陆昭的关节;陆昭则以守为攻,剑走轻灵,寻机反击。
二十招后,鬼面渐露疲态。他猛地甩出三枚透骨钉,转身欲逃。
陆昭早有防备,青骓剑挽起剑花,将透骨钉全部击落。他欺身而上,剑尖抵住鬼面后心:“说,北虏的回函在哪?”
鬼面冷笑:“你杀了我……”
“不说?”陆昭手腕微转,青骓剑挑断他右肩筋脉,“那我只好带你回去,慢慢问。”
此时,苏清颜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昭哥,抓到相爷的公子了!”
陆昭回头,只见苏清颜押着个锦衣少年走来。少年浑身发抖,怀里的紫檀木匣半开着——里面露出半卷羊皮纸,正是北虏的回函。
“好。”陆昭收起剑,“回鹰愁峪。今晚,我们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权相的脑袋,该挂在午门了。”
江面上,火光冲天。烧着的不仅是金佛船,还有一个王朝的腐朽根基。
而远处,扬州城的灯火次第熄灭,仿佛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