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口,死寂如坟。
那场惨烈到足以让山河变色的激战已经结束,但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却如同凝固的冤魂,久久不散。
“医生!医生!你他娘的死哪去了?!快过来!”
李大山那沙哑的咆哮声,如同受伤野兽的悲鸣,在尸横遍野的山谷里回荡。他和其他几个幸存的队员,正手忙脚乱地将昏迷不醒的王卫国,从那片被鲜血浸透的泥地里,抬到一块相对干净的岩石上。
被称作“医生”的医疗兵,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他的左臂也中了一枪,用布条草草地吊着,脸色惨白如纸。当他看清王卫国左肩上那柄只剩下刀柄、完全没入血肉的日军格斗匕首时,他那双见惯了生死的眼睛里,也瞬间充满了惊骇和绝望!
“这……这……”他的声音,都在发抖,“刀……刀伤到了锁骨动脉……而且……而且离心脏太近了!我们……我们没有工具,没有药品!我……”
“我不管你有没有!”李山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那只独眼里布满了血丝,如同要吃人一般,“他是队长!他是我们幽灵的魂!他要是死了,我们所有人都得给他陪葬!我命令你,现在,立刻,把他给我救活!听到了没有!”
“是!是!”医生被他那股疯狂的气势吓住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把他放平!‘钟摆’!去找火堆!把我的手术刀烧红!‘影子’!去找最烈的酒!有多少要多少!其他人!把他给我死死地按住!不管他发出什么声音,都不能让他动一下!”
“是!”
幸存的队员们,立刻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他们知道,一场没有任何麻醉的、在鬼门关前抢人的“手术”,即将开始。
……
与此同时,在距离黑风口十几公里外的一条公路上。
十几辆日军军用卡车和摩托车,正拉着凄厉的警笛,如同逃命般,疯狂地向应城方向驶去。
最后一辆卡车上,临时改造的手术台旁,围满了神情惶急的日军医护兵。
“血压在持续下降!快!给他输血!” “不行!血浆袋不够了!我们只有一个A型血袋!” “纱布!给我更多的纱布!伤口……伤口还在不停地出血!”
山本武夫,这个不久前还如同神明般俯瞰战场的男人,此刻正像一条濒死的破口袋,毫无生气地躺在担架上。他的军装早已被剪开,裸露出的胸膛和右腿上,是两个触目惊心的枪伤弹孔。医护兵已经用止血钳暂时夹住了动脉,但鲜血,依旧顽固地从伤口深处,不断地向外渗透。
他那张总是挂着傲慢和自信的脸,此刻惨白如纸。因为肺部被击穿,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一阵可怕的“咕噜”声和从口鼻中不断涌出的粉红色血沫。
“少佐阁下……少佐阁下!您撑住!一定要撑住啊!”
副官伊藤,跪在担架旁,他那张总是冷静的脸,此刻已经布满了泪水和山本溅出的鲜血。他死死地握着山本那只冰冷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徒劳地呼喊着。
“快!再快一点!”他猛地回头,对着驾驶室的司机,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如果少佐阁下有任何三长两短!我就让你们所有人都去给他陪葬!”
……
黑风口,山谷深处的一个隐蔽山洞。
一堆篝火,将潮湿的岩壁映照得忽明忽暗。王卫国被剥光了上衣,赤裸的上身,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新旧伤疤。四个最强壮的队员,如同四尊铁塔,死死地按住他的四肢和身体。
“队长……忍住了!”
医生看了一眼旁边在火里烧得通红的手术刀,又看了一眼王卫国那紧闭的双眼,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动手吧。”王卫国缓缓地睁开眼睛,他的眼神,异常的平静,平静得可怕,“要是……我叫得太大声,就堵住我的嘴。”
“是!”
医生不再犹豫,他将一大碗辛辣的白酒,狠狠地浇在了王卫国的伤口上!
“滋啦——!”
酒精接触伤口的声音,如同滚油泼在了烙铁上!
“呃啊——!”
王卫国那如同钢铁般的身体,猛地弓了起来!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如同被活生生剥皮般的剧痛,瞬间传遍了他的全身!他死死地咬着牙,额头上的青筋,如同蚯蚓般暴起!
“按住他!”
那四个队员,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他重新按回了地面!
医生没有停,他拿起那把烧红的手术刀,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那柄还插在王卫国肩膀里的匕首边缘,狠狠地,切了下去!
“嗤——!”
皮肉被烧焦的气味,瞬间在山洞里弥漫开来!
“唔——!!!”
王卫国再也无法抑制,发出了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痛苦嘶吼!他的双眼猛地瞪大,眼白里,瞬间布满了血丝!
“快!堵住他的嘴!”
一块破布,被塞进了他的嘴里。
“不行……刀……刀卡在锁骨上了!”医生的额头上,全是冷汗,“我必须……必须先把周围的肌肉切开……”
接下来的十分钟,对于山洞里的每一个人来说,都如同在地狱里煎熬。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医生用那把烧红的刀,在他们队长的身上,一刀一刀地切割。他们只能听到,王卫固因为剧痛而发出的、被破布堵住的、模糊不清的嘶吼。他们能看到,他的身体,因为无法忍受的痛苦,而在剧烈地抽搐,每一次抽搐,都让更多的鲜血从伤口涌出。
终于!
“出来了!”
医生用止血钳,夹住那柄已经完全被血肉包裹的匕首,猛地向外一拔!
“噗嗤!”一声!
一股血箭,喷射而出!
王卫国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猛地向下一沉,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队长!队长!” “快!止血!快止血啊!”
山洞里,乱成了一团。
……
日军,应城,野战医院。
这里,是整个武汉战区,设备最好,医生水平最高的战地医院。但此刻,这里却笼罩在一片肃杀和恐慌之中。医院的里里外外,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宪兵,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手术室外,走廊上。
伊藤中尉如同一个失了魂的木偶,呆呆地坐在长椅上。他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变成了暗红色。
一个佩戴着大佐军衔,刚刚从前线被紧急召回的军官,正焦躁地来回踱步。他就是山本“特别行动课”的上级主官,情报部的负责人,岗村大佐。
“伊藤!”他猛地停下脚步,一把揪住伊藤的衣领,将他从椅子上提了起来,“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山本君呢?他怎么会伤成这样?你们一百多个帝国最精锐的勇士,去围剿一群不到三十人的支那残兵!为什么会打成这个样子?!”
“大佐阁下……”伊藤抬起头,他那双总是充满了精光的眼睛,此刻却一片空洞和死灰,“是陷阱……我们……我们从一开始,就落入了他们的陷阱……”
“陷阱?”岗村大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山本君,他……他会中陷阱?”
“是的。”伊藤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苦涩,“那个支那指挥官……他不是人,他是个魔鬼。他算准了我们的一切,我们的自负,我们的骄傲……他用他自己和他的残兵作为诱饵,把我们……把我们所有人都骗进了那个该死的山谷里……”
他将那场血腥惨烈的伏击战,和山本与王卫国那场野兽般的肉搏,一五一十地,全部说了出来。
岗村大佐越听,脸色就越难看,越听,心中就越是惊骇!
“你说……山本君……是在一对一的格斗中,被对方重创的?”
“哈伊。”
岗村大佐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靠在了墙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山本的实力。那个男人,是帝国军中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是格斗、射击、战术,都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完美军人!
而现在,他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支那军官,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打得……生死未卜。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推开了。
一个戴着口罩,浑身沾满血迹的军医,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
“医生!少佐阁下怎么样了?”伊藤和岗村,立刻疯了一样地扑了上去。
那军医摘下口罩,摇了摇头,声音沙哑。
“命,暂时是保住了。”
两人刚刚松了一口气。
“但是……”军医的话锋一转,让他们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少佐阁下伤得太重了。”
“他左侧的三根肋骨,被一股巨大的钝力击断,断裂的骨头,刺穿了他的左肺,造成了严重的气胸和内出血。我们虽然已经进行了修补,但……他以后,恐怕再也无法进行任何剧烈运动了。”
“他右腿膝盖的枪伤,粉碎了他的膝盖骨。就算能恢复,他也……会变成一个瘸子。”
“最致命的,是他胸口的那一枪。”军医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子弹,距离他的心脏,只差不到一厘米。虽然我们取了出来,但是,弹片造成的大面积组织坏死和失血过多,已经让他的身体,变得无比虚弱。接下来的七十二小时,是关键期。如果他能挺过感染和高烧……他就能活下来。如果挺不过去……”
军医没有再说下去,但他的意思,所有人都明白了。
岗村大佐看着那扇紧闭的手术室大门,又看了看旁边那个已经彻底呆住的伊藤。
他知道,就算山本能活下来。
那个曾经如同太阳般耀眼的,帝国陆军的传奇。
也已经……废了。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一股前所未有的耻辱和愤怒,涌上了心头。
“那个支那指挥官……”他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他叫什么名字?”
“王……王卫国。”
“王卫国……”岗村大-佐重复着这个名字,如同在咀嚼一块烧红的烙铁。
“我记住了。”
“传我的命令!”
“不惜一切代价!”
“把他,和他的那支‘幽灵’,给我从地底下,挖出来!”
“我要让他们,为山本君所做的一切,付出……一千倍,一万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