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粘稠。
冰冷的晨露浸湿了破烂的军装，每一个蜷缩在弹坑里的士兵，都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阵地已经面目全非。按照王卫国的命令，原本拥挤的战线被彻底打散，三十多名士兵被分成了六个独立的战斗小组，像钉子一样楔入了这片焦土。每个小组之间相隔十几米，依托着弹坑和残垣断壁，构成了一个个小小的防御据点。
这种新奇的部署，让所有人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
“排长……咱们……咱们这样真的行吗？”一个小战士缩在一个弹坑里，紧张地对他身边的老兵班长问道，“弟兄们都分得这么开，小鬼子要是从中间冲过来，我们连个策应都没有啊！”
老兵班长把嘴里的烟头吐掉，压低声音骂道：“闭嘴！这是副连长的命令！昨天要不是副连长，我们现在都已经在地底下跟阎王爷喝茶了！让你在哪待着，你就在哪给老子老实待着！”
话虽如此，但他自己心里也直打鼓。他回头望了一眼几十米外，那个被炸塌了一半的碉堡，那里是连长李云山和新任副连长王卫国的指挥所。全连人的性命，此刻都系于那两个人的决策之上。
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来了！”观察哨嘶哑的喊声划破了黎明的寂静。
所有人的心脏都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顺着观察哨的视线望去，远处日军的阵地上，人影晃动，炊烟袅袅，似乎正在进行战前的最后准备。
“都给老子稳住！”李云山用望远镜死死地盯着对面，对着传令兵低吼，“告诉各个小组，没有我的命令，谁他娘的都不准露头！把脑袋给老子藏好了！”
“是！”传令兵猫着腰跑了出去。
李云山放下望远镜，回头看了一眼身边正冷静地擦拭着步枪的王卫国，还是忍不住问道：“卫国，你……你真的有把握？”
王卫国没有抬头，只是拉动枪栓，发出清脆的“咔哒”声，语气平淡地反问：“连长，你见过煮熟的鸭子飞走吗？”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呼啸声从远方传来！
“炮击！隐蔽！”李云山声嘶力竭地咆哮。
“轰！轰隆——！”
日军的炮弹如期而至，在阵地上掀起一团团黑色的烟柱和冲天的泥土。士兵们下意识地把头埋得更深，双手死死地抱住脑袋，等待着这轮熟悉的死亡洗礼。
然而，几分钟后，当炮击变得稀疏，他们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时，却惊讶地发现，情况和昨天完全不一样了！
炮弹的落点，大部分都砸在了他们昨天坚守的那条主战线上，也就是现在空无一人的地方！少数几发炮弹虽然落在了据点附近，但因为兵力分散，造成的伤亡微乎其微。只有一个倒霉的士兵被弹片划伤了胳膊，除此之外，再无伤亡。
“他娘的！”一个班长看着几十米外被炸得浓烟滚滚的空地，忍不住兴奋地低吼，“神了！王副连长真他娘的神了！小鬼子的炮，全都打空了！”
“别吵！都隐蔽好！”
压抑的兴奋在各个战斗小组之间蔓延。昨天还让他们死伤惨重的炮击，今天竟然成了隔靴搔痒。这匪夷所思的一幕，让所有士兵对王卫国的信心，瞬间暴涨！
炮火延伸后，日军的步兵开始进攻了。
和昨天一样，他们排着疏散的队形，端着枪，猫着腰，小心翼翼地向前推进。一支大约十二人的小分队，在一名军曹的带领下，直奔阵地的左翼而来——那里，正是王卫国计划中要拔掉的第一个钉子！
“目标出现！”王卫国冰冷的声音在指挥所里响起，他已经将那杆“中正式”步枪稳稳地架好，准星牢牢地套住了远处日军机枪掩体里那个机枪手的脑袋。
“各单位注意！”李云山也举起了望远镜，对着传令兵大吼，“目标，左翼一号机枪阵地！一号、二号战斗小组准备！机枪手！给老子瞄准了！”
全连唯一的那挺捷克式轻机枪，被架设在距离日军机枪阵地侧前方不到一百五十米的一个弹坑里，枪口直指目标。
日军的那支小分队越来越近了。
两百米。
一百五十米。
一百米！
他们已经进入了步枪的最佳射程！
“开火吗，连长？”机枪手紧张地问道。
“等等！”王卫国的声音沉稳如山，“等他们再近一点！我要他们有来无回！”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当那支日军小分队的前锋踏入八十米距离的瞬间，王卫国冰冷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就是现在！打！”
话音未落，他自己率先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如同信号，瞬间点燃了整个战场！
远处，那个刚刚探出头准备射击的日军机枪手，脑袋猛地向后一仰，一团血雾爆开，整个人像麻袋一样瘫倒在机枪上。
几乎在同一时间！
“哒哒哒哒哒！”
捷克式轻机枪发出了愤怒的咆哮！一长串致命的子弹，如同鞭子一样，狠狠地抽向那个已经哑火的机枪阵地！沙袋被打得噗噗作响，泥土飞溅，阵地里的另外两名副射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密集的弹雨撕成了碎片！
“二号小组！开火！”李云山双目赤红，咆哮着下达命令。
“砰！砰砰！”
埋伏在侧翼的二号战斗小组，五支步枪同时开火，子弹从侧面狠狠地射入了那支日军小分队的腰部！
“噗！噗！”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日本兵瞬间中弹倒地，发出凄厉的惨叫。
“敌袭！隐蔽！”带队的军曹惊骇地大吼，他完全没料到，一向只会被动挨打的中国军队，竟然会主动发起如此精准、如此凶猛的伏击！
但已经晚了！
“三号、四号小组！压制那两个掷弹筒阵地！给老子狠狠地打！”
“是！”
阵地中央和右翼的两个战斗小组同时开火，十几支步枪的火力，虽然无法摧毁隐蔽的掷弹筒阵地，但却成功地将对方的炮手死死地压制在了工事里，让他们抬不起头！
整个战场，瞬间变成了一个为这支日军小分队量身定做的屠宰场！
他们被正面、侧面两个方向的交叉火力死死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们引以为傲的机枪支援，在战斗开始的第一秒就被敲掉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掷弹筒，此刻也哑了火。
“八嘎呀路！”那名军曹绝望地咆哮着，试图组织还击，但他刚一露头，王卫国的第二发子弹就呼啸而至，精准地钻进了他的眉心。
失去了指挥官，剩下的日本兵彻底乱了阵脚，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窜，成为了一个个移动的靶子。
“打！给老子狠狠地打！为了死去的弟兄们报仇！”李云山扔掉望远镜，亲自抄起一支步枪，一边怒吼一边射击。
幸存的士兵们，将积压了两天的恐惧、愤怒和屈辱，在这一刻，化作了致命的子弹，尽情地倾泻在敌人身上。
战斗，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不到五分钟，这支骄横的日军小分队，就彻底失去了抵抗能力。十二个人，九个被当场击毙，剩下的三个也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停火！都给老子停火！”李云山及时下达了命令，节省宝贵的子弹。
整个阵地，再次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只剩下远处日军主力部队惊疑不定的零星射击声。
“小刘！”李云山指着前方那几个还在蠕动的身影，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带上你的人！给老子摸上去！抓活的！老子要抓活的！”
“是！”小刘兴奋地大吼一声，带着几个胆大的士兵，端着枪，猫着腰冲了出去。
很快，他们就拖着三个浑身是血、已经昏死过去的日本兵返回了阵地。同时缴获的，还有一支歪把子机枪，七八支三八大盖，以及上千发黄澄澄的子弹和几箱手榴弹。
看着这些在当时看来堪称天文数字的战利品，看着那三个被俘的日本兵，整个阵地，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如同海啸般的欢呼！
“我们赢了！我们打赢了！”
“抓到活的小鬼子了！我们抓到活的了！”
所有的士兵都从掩体里冲了出来，他们互相拥抱着，又笑又跳，很多人甚至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在这场血肉磨坊般的战争中，一场如此干净利落、伤亡微乎其微的伏击战，一场能抓到俘虏、缴获机枪的胜利，对他们来说，不亚于一场史诗般的奇迹！
李云山扔掉手里的枪，快步走到王卫国面前，看着这个依旧一脸平静的年轻人，嘴唇哆嗦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他猛地伸出双手，死死地抓住王卫国的肩膀，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王卫国！你他娘的……真是个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