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山客”小队传回的数据包,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磐石基地”平静的表象下激起了层层扩散的涟漪。这些数据并非关于“黛”残余势力的狰狞爪牙,也不是地脉淤塞点的险恶景象,而是一种更加微妙、更加根本的异常——一种涉及时间本身的紊乱。
数据显示,在部分曾被信息抹除效应波及的区域,以及“黛”核心巢穴的周边缓冲带,时间的流逝速度出现了难以解释的区域性畸变。有些地方,仪器的计时与基地标准时产生了以小时计的滞后;而另一些区域,植物的生长周期却呈现出反常的加速;更诡异的是,个别侦察队员报告了短暂的记忆闪回或既视感增强现象,仿佛时间的线性纱幔在那里被揉出了褶皱。
这些迹象零散、微弱,却无法用任何已知的地脉能量扰动或规则残留来解释。它们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可能性:“信息的终结”所引发的,不仅仅是数据的丢失,可能还触动了宇宙更底层的某种机制——与时间相关的规则,也出现了局部的、尚未平复的震荡。
这一发现,让基地内所有派系暂时搁置了分歧,共同面对一个全新的、超越以往认知的课题。
在总控室内,那幅巨大的战略态势图上,又被标注上了新的符号——一些如同沙漏般不断流转、却又带着问号的虚幻图标,散布在原有的暗红区域与惨白光斑之间。
“时间畸变……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我们现有的应对框架。”林处看着地图上新出现的标记,眉头紧锁。她习惯的战场是空间与能量的对抗,而时间,向来是恒定不变的背景板。如今背景板自身出现了裂纹,让她感到一种无处着力的茫然。
“不仅仅是超出,是颠覆。”“冰河”的声音带着罕见的凝重,他调出了一组复杂的数学模型,“如果时间流速真的可以区域性改变,那么我们所有基于恒定时间流的战术规划、后勤补给、甚至通讯协议,都可能失去意义。更严重的是,这种畸变如果具有传染性或扩张性……”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整个现实结构的崩溃。
青鸾注视着那些虚幻的沙漏图标,心中却涌起一种奇特的感应。她回想起在“薪火”项目进行灵性共鸣时,偶尔捕捉到的一些极其模糊、无法解读的时序回响——那并非声音或图像,而是一种关于“循环”、“沉淀”与“新生”的古老韵律感。当时她并未重视,如今看来,那或许正是这片受伤大地,在时间维度上发出的无声呻吟或自我调节的信号。
《庄子·知北游》有言:“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人生于天地之间,就像白色骏马在缝隙前飞快闪过,不过一瞬间罢了。)如今,这“白驹”奔跑的轨迹本身,似乎也出现了不可预测的扭曲。
钧座的目光扫过地图上那些新旧交织的标记,最终停留在代表“根源之泉”推测坐标的那个黯淡金色光点上。他的眼神深邃,仿佛在权衡着一个关乎未来的重大决断。
“我们之前的所有行动,无论是攻击、防御,还是探索,都建立在一个默认的前提之上——”钧座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控制室内回荡,“那就是时间的河流,稳定地向着一个方向流淌。现在,这个前提被动摇了。”
他停顿了一下,环视众人:“继续按照原有的‘地图’和‘计划’行动,已不合时宜。我们需要的,不是在地图上添加新的标记,而是……重新校准我们赖以认知和行动的根本尺度。”
他下达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指令:
“我宣布,军统内部所有基于旧有时间线的长期战略计划,无限期暂停执行。包括对‘黛’残余势力的清理时间表、‘龙脉共鸣器’网络的铺设进度、乃至部分中长期研究项目的截止日期。”
这道指令,如同在精密运行的机器内部,按下了一个总暂停键。
“钧座!”林处忍不住出声,“这意味着我们将放弃战略主动权!给‘黛’喘息之机……”
“林处,”钧座打断她,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在一条流速不明的河流中,盲目划桨,可能只是在原地打转,甚至可能撞上暗礁。我们现在最需要的,不是‘行动的速度’,而是‘认知的准确’。”
他看向“冰河”:“‘归零课题组’的研究方向,立即调整。首要任务,不再是解析信息抹除的规则残留,而是全力研究这种时间畸变的性质、范围、成因及潜在趋势。我需要一份关于‘时间稳定性’的评估报告,优先级最高。”
“冰河”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挑战性的光芒:“明白。这将要求我们开发全新的观测手段和理论模型。”
钧座又看向青鸾:“‘薪火’项目,暂停主动的灵性共鸣尝试。转而收集、分析所有与‘时间感’、‘时序错乱’相关的超自然记录、民间传说乃至个体的异常体验。从非科学的、经验的层面,寻找理解这种现象的线索。”
青鸾郑重颔首,意识到这或许是从另一个维度接近“根源”真相的契机。
最后,他看向林处:“你的‘巡山客’小队,任务性质变更。他们不再是侦察兵,而是……时间的探针。他们的首要目标,是精确测绘出时间畸变区的详细边界和强度梯度,并尝试寻找其与地脉能量、信息抹除区之间的关联。行动准则:绝对谨慎,以测量和生存为第一要务。”
林处沉默片刻,最终挺直了脊梁,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遵命。”她明白,这不是退缩,而是将战线拉到了一个更深邃、更基础的维度。
整个“磐石基地”的运行节奏,仿佛在这一刻骤然放缓。原本充斥着的、为各种计划服务的喧嚣与紧迫感,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专注的静谧所取代。人们不再急于奔向某个确定的未来节点,而是开始回过头,仔细审视脚下这条变得崎岖不平的“时间之路”。
时计的指针,仿佛被拨回了原点。这不是失败的象征,而是一次被迫的、却也必要的归零。归零不是为了停滞,而是为了在迷失了方向的时间之海中,重新找到那颗可以定位的北极星。
他们需要重新理解时间,才能重新定义行动。
(结尾)
当时间的纱幔显现裂痕,一切既定的航程皆失去意义。军统这艘巨轮,毅然抛下了基于旧地图的航行计划,将罗盘对准了时间本身这片未知的海洋。战略的暂停,非是怯懦的退缩,而是面对更高维度混乱时,所必需的智慧与勇气。时计归零,万物静滞,唯有认知的火炬在寂静中燃烧得更加炽烈。在这被迫的停顿中,他们能否勘破时间的迷雾,为人类文明在扭曲的河道中,寻得一条新的航路?答案,藏在下一次滴答声响起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