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四年的初秋,九月一日,清州一中的校园里重新充满了青春的喧嚣。
高二(1)班的教室里,老班站在讲台后,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熟悉或略带成熟的面孔,他清了清嗓子,抛下了一枚“重磅炸弹”:“同学们,静一静!新的学年,我们将迎来物理、化学、生物和英语四科会考!成绩直接关系到能否顺利毕业,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努力努力再努力!”
话音未落,台下顿时一片哀鸿遍野。唯有教室后排靠窗的几人,神色依旧平静。对于我们“孤英文学社”的核心成员而言,挑战与忙碌,早已是生活的常态。
真正的风暴眼,在于新学年的第一次“孤英文学社”全体社员大会。
社长萧逸身姿挺拔如松,立于讲台前,声音沉稳有力,回顾了过去一年社团取得的辉煌战绩。当听到我们的《萌芽》报已辐射全市,并在红湖区一中、省有机化工总厂子校等五所兄弟学校成功建立了分社时,台下所有社员的眼神都炽热起来,充满了自豪与憧憬。
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萧逸以全票通过的绝对支持度,连任社长。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宣布了一项石破天惊的改革决议:
“经核心层决议,即日起,本社增设‘首席执行官’一职,统揽社内一切日常事务,协调六部及分社运作。此职,由曹鹤宁担任!”
台下瞬间寂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萧逸微笑着看向我,解释道:“鹤宁这个首席执行官,便如同古之丞相,是我的臂助,亦是社团的引擎。此后,我将更专注于对外战略与长远规划,而社内诸事,皆由鹤宁决断。”
这套精密如古代王朝般的架构,是我与萧逸、以及几位核心成员反复推敲的成果,旨在应对社团日益壮大的规模,使其运行更高效、更专业。
首席执行官之下,仿照古制,设立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各部设“执行官”与“仆射”协同管理,权责分明:
· 吏部,掌社团成员档案、考核与升迁,乃用人之关键。执行官由轻纺子校分社长、我的好友吴华担任,她心思玲珑,看人极准;仆射则由沉稳细致、在初入高中时给予我不少帮助的苏雪出任。这对黄金组合,足以将社团人才梳理得井井有条。
· 户部,掌管社团“钱袋子”,负责经费、物资及《萌芽》报的发行营收。执行官由素有“冰美人”之称、心思缜密的宇文嫣执掌,其清冷气质正合理财之需;仆射是细心周到的王飞燕,二人搭档,社团财政固若金汤。
· 礼部,负责内外联谊、活动策划与形象宣传,是社团的门面。执行官由能歌善舞、长袖善舞的班长罗成礼担任;仆射则是文静秀雅、曾与我初中同班的原班长陈琳。一文一舞,相得益彰。
· 兵部(取“开拓进取”之意),主理对外扩展、分社建立及与各校社团的竞争事宜。执行官由富有闯劲、胆识过人的陆耳山担任;仆射是足智多谋的周军。这一部,堪称我们开疆拓土的先锋。
· 刑部,执掌社团纪律监督与规章执行,铁面无私。执行官由我们“玉女门”威严耿直、素有威望的大师姐黄燕担任;仆射孙倩则心思缜密,善于洞察。有她二人在,任何宵小都不敢妄动。
· 工部,专司《萌芽》报的编辑、排版、印刷以及社内一切文书工作,是社团的喉舌与笔杆。执行官由文笔斐然、在国庆中秋晚会上以一手好书法惊艳全场的张艳担任;仆射是历史科代表张正艳。社团的文脉,尽系于此。
此外,还设立了直属社长、类似六扇门与锦衣卫的独立监察机构,以及邀请老班坐镇的督察处,用以监督“百官”,确保权责清明。
这套班底,几乎囊括了“孤英文学社”的创始元老和“玉女门”的核心师姐妹,亦有各分社选拔上来的精英骨干,确保了社团的绝对凝聚力和强大执行力。权力结构的重塑,预示着“孤英文学社”即将进入一个全新的、更具野心的时代。
新学年的第一次大型集体活动定在九月四日,一个周日。社团上下热情高涨,都在为新的征程摩拳擦掌。大会结束后,我独自留在教室一角,借着窗外洒落的秋阳,审定新一期《萌芽》报的最终版面。
墨香氤氲间,我正与前来商议款项的宇文嫣低声讨论着一个栏目的预算。忽然,一阵毫无预兆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强烈眩晕感猛地攫住了我,仿佛整个天地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扭曲!眼前的一切瞬间天旋地转,五彩斑斓的色块疯狂旋转,手中的稿件如枯叶般从我无力指间飘然滑落。
“书童?!”
离我最近的萧逸第一个察觉不对,那声熟悉的惊呼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他一个箭步冲上来,在我身体软倒的瞬间,坚实的手臂及时将我揽入怀中。耳边传来他焦灼的呼唤、宇文嫣倒吸冷气的声音以及其他社员惊慌围拢过来的嘈杂……
但这一切,都迅速变得模糊、扭曲,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吞噬。我的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幽渊。
“快!送医院!”
清州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急诊室内,灯光惨白。医生进行了一系列检查后,眉头紧锁,最终对着焦急万分的爸爸、妈妈和匆匆赶来的徐秋怡摇了摇头:“查不出具体原因,生命体征平稳,但就是无法苏醒。建议……立刻转院!去省城,去医疗条件更好的解放军第44医院!”
这个消息,如同寒冬腊月里的一盆冰水,将全家浇了个透心凉。
爸爸脸色铁青,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动用关系联系车辆,决定连夜将我转往省城。夜色如墨,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划破寂静,红蓝光芒闪烁,在通往省城的321国道线上疾驰。爸爸的军牌吉普紧紧跟在后面,如同守护着最后的希望。
车内,妈妈紧紧握着我冰凉僵硬的手,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落在我的手背上,声音哽咽破碎:“苦命的秋波,我苦命的孩子……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妈妈啊!老天爷,有什么冲我来,放过我的孩子吧……”
一旁,腹部已高高隆起、临产在即的徐秋怡,也不顾众人劝阻坚持随行。她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却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和心中的惊涛骇浪,用力握住我的另一只手,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要将他所有的力量传递给我:
“鹤宁!撑住,你一定要撑住!你是我们二房的主心骨,是珈儿和瑶儿的指望,也是……也是我肚子里这孩子的小妈啊!我们这个家,刚刚有了点热气,不能……绝对不能没有你!”
黑暗,粘稠而冰冷,无边无际。
而我,曹鹤宁,身负紫微神格,兼祧二房的家主,清州市十大才女,此刻却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琉璃娃娃,毫无知觉地躺在这奔赴未知的车上。命运的轮盘,再次骤然转向,将看似步入正轨的一切,重新推入了迷雾重重的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