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六年秋,太子薨了的消息,正式宣告天下。整个紫禁城,整个京城,整个大清的官场,都开始充斥着混乱与恐惧。
就连宋家这种小官人家,都气氛压抑至极,宋父和儿子一直忙碌的不行,直到入了冬,才有空喘气。
这日傍晚,父亲和兄长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家。他们的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仿佛连身上的官袍,都浸透了寒意。
晚膳摆在内室,菜肴比往日简单许多,一家人沉默地吃着,连咀嚼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最后还是宋母忍不住,轻声问道:“……宫里的事,都办妥了?”
父亲放下筷子,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那语气,带着疲惫和如释重负的后怕。
“总算……是送出去了。”
他声音沙哑,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桌上的油灯:“礼部、内务府、銮仪卫……多少双眼睛盯着,一步都不敢错,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兄长在一旁闷头喝了口热汤,压低声音道:“娘您是没看见,那场面,说是太子丧仪,可那规制,那气氛,诡异得很。”
他声音恐惧:“宫里上下,静得吓人,连哭丧都像照着本子演出来的,没半分热气儿。”
“这也就罢了,宫里谁不演戏?可各宫的主子们,脸上的表情都很奇怪,看不出是悲是喜。特别是几位爷……”
父亲猛地咳嗽一声,瞪了兄长一眼,打断了他的话,兄长自知失言,立刻噤声。
父亲这才转向一直安静聆听的明殊,低声问道:“大丫,你在宫里年头久,经的事多。你说说,这太子爷,怎么就突然想不开了呢?
“就这么说没就没了,前儿虽说圣上被申斥,可,到底还没被废,他怎么就上吊自尽了……”
明殊为父亲添了热茶,声音清晰语气淡定:“父亲,宫里的事,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咱们做臣子的,谨守本分,办好差事,不多看,不多问,便是最大的忠心和福气。”
宋父怔了怔,焦躁不安的内心冷了下来,缓缓起身,却又坐下。
“你说得对,说得对……”他喃喃道,重新拿起筷子,却有些食不知味。
“只是这心里,总是不踏实,宫里如今……唉,罢了,罢了。”
明殊反而胃口很好,就着没人下筷子的红烧肘子,下了两大碗饭。前段时间因太子之死,整个京师服丧四十天,一点肉腥都没有,快馋死她了!
宋母多看了她几眼,最后才是宋父为了缓解气氛,笑呵呵道:“大丫不愧是能在宫里也养的心宽体胖的,心态就是好,这饭,她用得最香!”
明殊笑着接受了夸奖,又用了一碗老鸭汤,哪怕吃撑了被扶着回屋,她也乐呵呵的。
她现在的胃口,好得很,心情,更是好得很!
太子自尽,皇帝无尽的怀疑和猜忌也只能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转化为滔天的怒火!
这怒火冲向谁呢?太子?太子已经死了!你选的嘛陛下!
冲向自己……是不可能的,他宁可去痛骂死去的太子不孝,胆敢这么随便的自尽,也不会骂自己。
还能冲向谁呢?
跳的高的皇子阿哥,和站队的大臣。
就像明殊想的那样,太子丧期时,皇帝痛心疾首,没空发作。太子的丧礼结束了,皇帝的愤怒压过了伤心,开始大肆算账。
跳的最高的大阿哥,被重重给了一巴掌,直接废为庶人,赶回家圈禁!
三阿哥废成了辅国公,也赶回家圈禁!
四五七八位贝勒爷,夺了差事,赶回家。
但到底是亲儿子,这都算轻的,因为康麻子的思路是自家孩子永远是被别人带坏的!
各位阿哥的势力被削减,特别是纳兰明珠,一大把年纪被皇帝指着鼻子骂死了,回家没几天,就郁郁而终了。
整个京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比半年前的风云诡异,更有甚者而无不及!
半年前,支持太子的没了,现在,反对太子的也没了。
太子呢?哦对,太子早没了。
太子爷这下在下边也不寂寞了,敌人和自己人都能碰得到,还能复个盘。
但他打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一个陌生的宫女,跑进他的屋子把他迷晕吊死,怎么看怎么离谱!
他平日里也没苛待宫女啊?他想苛待也苛待不了。皇帝根本不让宫女在他身边伺候,说是会教坏了他,只给他安排了一堆小太监,后来又打死了……
要是反清复明的势力……你都有这能力了,杀皇帝不行吗!
不行,明殊觉得只杀皇帝是不行的。
杀了皇帝,太子登基,还是那一套,什么都不会改变。无论哪个阿哥登基,他们都是满清的维护者,改变不了任何事。
所以明殊只想干一件事:把水搅浑了。
那种让皇帝活太久,迫害百姓惹的天怒人怨,最后搅昏整个大清的方法不适合这里。
因为这辈子她真的只是个百姓。
所以她杀了太子,伪造成自杀,让朝堂从原来的齐心协力对太子下手,成了整个朝堂的大逃杀。
无数达官显贵被波及,无数皇子皇孙被打压,到时候,所有人的神经都压迫到极点……
她再点火给炸了。
外面鹅毛大雪,屋里火龙烧的暖烘烘的。明殊缩在炕桌上,支着下巴,就着花生米,给自己倒上了一杯又一杯烧刀子,烧的她脸红,烧的她心里火热。
她高举酒杯对明月,向一百多年前的同行们致敬,没杀成皇帝,但杀了个太子给大家助助兴。
现在,她快迫不及待点火了。
……
这场来自先太子的浩劫,持续了很多年,整个朝堂人人自危,皇子阿哥们也缩着尾巴做人。
直到康熙六十一年,皇帝真觉得自己快不行了,才决定赶紧定下一个继承人,不至于真的玩脱了。
但明殊哪里能让啊?
所以老爷子死的特别突然,什么话都没有留下来,人就没了。
现在,不止储君之位空悬,就连帝位也空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