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皇帝曾说过:太监最是下贱,生如蝼蚁。满人身份高贵,这些断子绝孙的事只能汉人来做。
所以清朝太监制度严格规定,宫内太监皆选用汉人,严禁满洲八旗子弟充任。
这是满清统治者维护族群纯洁性的铁律,却也造就了这深宫之中,一个庞大而特殊的汉人宦官群体。
老太监就是其中之一。
他看过太多事情,见过太多人,但这种姑娘,还是第一次见。
他转过身,慢悠悠地走到另一排书架前,抽出一册如今已被修订得面目全非的《明实录》稿本,递给她:
“有空……可以翻翻这个,对比着那边没动过的残本看。这修书,好比给人换骨抽筋,看着还是那个人,里子,却早已不是了。”
他的手指在书册上轻轻敲了敲:“咱家这辈子,在这宫墙里,看得最多的,就是这字怎么来,又怎么没。”
他没有明说压迫,没有直言篡改,但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无尽的无奈与苍凉。
明殊接过那沉甸甸的书册,心中万千思绪闪过,最后也只是轻轻一笑。
“谢公公指点,”她脸上笑容不变,“这字里行间的学问,比圣贤书,或许更深哩。”
钱老太监不再多言,只是背着手,缓缓离开。
……
“宋姑娘,诶呀,小姑奶奶,皇上着急要《资治通鉴》的x卷,宋刻元修的那套本,你可还记得在哪里?”
明明外面寒冬腊月,李太监却跑的满头大汗,推开门匆匆进来。
就在刚才,御前的小太监跑传达皇上旨意,说是要查阅《资治通鉴》中关于某朝某代的特定卷册。
李太监连忙应下,但那套书版本众多,他根本分不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在东二库丙字架第三格,共两函,我前日刚核对过,并无错漏。”
明殊正在修复手上的诗本,头也不抬的回话。
李太监如释重负,立刻命小太监按图索骥,书很快找到,由李太监亲自检查后,交予御前太监呈送进去。
从始至终,明殊始终没有抬头,垂首立于原地,待李太监离开,她也没有抬头,而是继续专注于手上的诗本,仿佛刚才的一切与她无关。
李太监最喜欢她这份不争不抢,只知道埋头苦干的态度,特别是在钱太老打完招呼后,他对明殊多有殷勤,一口一个“小姑奶奶”。
但凡需要查阅,核对繁琐书目,或遇到难以归类的残本,他都会主动来问:“宋姑娘,你见识多,你看这本……该如何归置是好?”
明殊也不打他的脸,总是客气地给出建议,双方互相维持着表面的尊卑。
有时,康熙皇帝会驾临景阳宫后殿的御书房处理政务,或召见翰林词臣讲论经史,这时候是大好的出头的机会。
那时皇帝会说拿几本有关某件事的书,并不特意指是哪一本,而明殊太懂这位皇帝了,总是会把他想要的那一本,混在一堆书里,送上去。
皇帝总是能最快拿到自己想要的,便顺口夸赞办事的人勤谨,就这几分夸赞,让李太监得了脸面。
清朝的统治者不怕太监揣摩心意,毕竟在他们眼里,太监对主子不上心就是该死。觉得揣摩心意罪该万分的,那起对正儿八经的臣子。
而明殊做了事,干了活,却让李太监能在御露脸,好处无限,他自然可以讨好她。
门被打开,春日的阳光暖融融地刚照进书库,照在李太监那张菊花开了似的脸上。
“诶,宋姑娘,看看这是什么,”李太监笑呵呵的拎着包油纸包好的点心,献宝似的送到明殊跟前:“知道你不稀罕金不稀罕玉,但这新鲜的奶酪,比金玉差不了多少。”
“你糊谁呢。”明殊终于抬起了头,嗤嗤地笑,“放外头或许这样,但这宫里,什么时候缺了这点东西?”
“给你出风头的机会,你就拿这么点糊弄我?”
“诶呦呦,咱家可不敢,小厨房新到的羊肉,今儿给姑娘下锅子如何?。”
明殊满意了些,嘴上却没饶了他:“我可不管你的那些小钻营,我是个没出息的,只知道点吃的穿的,顶了天也只是些被褥炭火,缺了这些我可是要急眼!”
“不敢不敢,谁敢缺姑娘这些,我先急眼。”
李太监眼睛咕噜咕噜转了转,压低声音,突然做贼似的压低声音:“前几日,去内务府取东西,意外碰到令尊了,令尊让我替他给姑娘问好呢。”
明殊挑眉:“他又说了什么?得了,你不必说了,我也猜得到。”
“姑娘聪慧,我已经替姑娘遮掩过去了,说是姑娘早得了万岁爷的青眼,只不过年龄小,才不成,以后若是有机会,定会一飞冲天。”
“但叫我说,宋姑娘你也该早打算,姑娘的好模样……也是有福气的。”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明殊翻了个白眼,骂出声,李太监只能连连作揖讨饶,才躲过去。
……
暮色四合,寒气侵骨,明殊刚回到自己温暖的小耳房,门外便响起了轻快的叩门声。
开门一看,是李太监身边那两个伶俐的小太监,一个手里提着硕大的食盒,一个抱着红泥小火炉。
那炉上坐着一个锃亮的黄铜锅子,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一股浓郁的带着膻香的温暖气息,瞬间充满了小屋。
“宋姑娘,”小太监脸上堆着笑,手脚麻利地将东西摆开。
“李公公惦记着今儿天冷,特意让膳房给您单备了羊肉锅子,还吩咐多用些好料,给您驱驱寒!”
食盒里配菜也一应俱全:满满一盘子切得薄如蝉翼的羊上脑肉,色泽鲜红,脂肪分布均匀,一看就是上品;旁边还有一碟冻豆腐、一碗酸菜、一碟粉丝,并一小碗调好的麻酱蘸料。
知道她食量大,旁边还配了一小碟碧绿的腌青菜解腻,一碗米饭,甚至还有几个小巧琳珑,一看就是小灶出品的奶饽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