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殊很快就知道了,他们的底气是什么。
金陵夏雨绵密,梅雨季的潮湿每年都在折磨人,偏偏今年下的规规矩矩,过了几场大雨便绝了雨丝,剩下的便是干爽的空气。
松鹤堂内,明殊靠着半旧的祥云暗纹隐囊,捏了捏空气,心道不对劲。
这个世界,还有这么大的坑啊。
元太师没看到孙女的疑惑,他心里还有更大的烦闷。指尖叩着紫檀案几,忽然对平阳长公主叹道:
\"今日早朝见到陛下新封的国师,竟是谢家那孩子。\"
佛珠猝然断裂,碧玺珠子滚落满地,平阳长公主声音发紧:\"谢琅?他不是该在黔州瘴疠之地……\"
长公主一顿,忽又冷笑道:\"莫非还想拿着破玉佩来纠缠鸾鸾?\"
\"如今是国师了。\"元彻捻碎一枚白玉棋子。
\"陛下允他掌钦天监。\"
明殊皱着眉拈起枚豌豆黄,心想:哪个谢琅啊?
她啃了好几块豌豆黄,才终于想起来谢琅是谁,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那天她参加完宫宴,坐马车回家,一个打扮破旧,跟个乞丐似的穷小子挡在马车前,举着一块玉佩,道是谢家和元家定的娃娃亲。
但元家长辈早就告诉了明殊,谢家落魄后,这份亲事就默认断了,所以明殊就当这个未婚夫不存在。
谁知道这小子这么不长眼,居然还上赶着凑过来,明殊当时就用钱砸走了他,元家后来还给她收了尾。
\"怎的?他如今学会跳大神了?\"
明殊嗤嗤笑着。
\"休要胡言!\"父亲元焘猛地起身。
\"他挥手便能召来雨水,又能让大雨停住,陛下称其今日当众赞他仙姿玉质。”
\"林婉如怕要乐疯了吧?她一直想看我出丑,看我摔个大跟头。\"
明殊心里一下子就有了数,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干脆直接转移话题,将豌豆黄弹进了龟缸。
\"她那得意忘形的嘴脸,正好配她那套乌龟王八蛋似的头面!\"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雨中的灵气,突然乱入的修仙者,还有奇奇怪怪的前未婚夫……
明殊不知不觉按碎了糕点。
难不成还有个惊天秘密等着自己?
……
\"谢小仙师昨夜卜卦,说朱雀折翼、金玉生魇……”
\"今早林尚书府送了三十六担生辰礼...\"
\"听说他袖中常揣着半块玉佩。”
明殊一如既往的骑马炸街,鞭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打在地上,听到耳边的碎语,颇为无聊。
圣旨是在清明那日下来的:元家三叔被贬岭南参军,五房长子外放陇西县令。
消息传开时,金陵权贵们的拜帖霎时稀落如秋叶,连平阳长公主府邸也门可罗雀。
没有热闹的宴会,家里人少了也无聊,明殊只能出门消磨时间。
朱雀街上再见元家车驾,往日看在其出手大方,各方多有奉承的场面,也荡然无存。
茶楼雅间纷纷垂下竹帘,摊贩们低头佯装整理货物,唯有几个不懂事的孩童仍追着马车喊\"六娘子撒金珠喽\",立即被母亲捂嘴拖进巷弄。
\"好个树倒猢狲散。\"
明殊摸了摸下巴,正打算找点乐子,忽见熟悉的翠盖马车又又又迎面而来,竟无避让之意。
她是真不长记性啊。
元家下人正要呵斥,却见六娘子亲自执起金柄马鞭,直直抽过去。
\"啪!\"
林家车顶瑞兽衔珠饰,直接被打裂,林婉如惊得探出头,正对上元清鸾满含恶意的双眼。
\"林姐姐这车顶秃着倒清爽,省得别人嘲笑姐姐东施效颦。\"
“你还敢出门?”
林婉如有点害怕,但想起元家要完了,就有勇气站了出来,恢复了往日的高傲与敌对,颇为不屑的看着明殊。
“我要是你,我就躲在家里不出门,省得被人嘲笑。”
明殊懒得和她废话,示威似的甩了甩鞭子,林婉如立刻白了脸,意识到哪怕元家事后死绝了,但元青鸾现在就可以打死自己。
林家车再次退让,车厢传来瓷器碎裂声,想必是摔了茶盏泄愤。
明殊继续前进,途经镇北侯别院,几个勋贵子弟正嘲笑元家垮台,忽见鎏金马车驶来,竟慌得翻墙躲进后院。
明殊直接命令车夫撞开朱门:\"跑什么?反正你们这腿脚,留不住的,迟早会被我打断。\"
吓得众人跑的更快。
明殊冷笑:“真是没意思。”
她好似特别无趣的撇了撇嘴,哼着歌,慢悠悠地骑着马回家,留下惊疑不定的众人。
“她,她不怕吗?”
“这个女疯子,能有什么怕的……”
“她疯了,真疯了!?”
……
中秋宫宴设在紫宸殿丹墀之下,百盏琉璃宫灯将汉白玉阶照得雪亮。
元家一行人按品级入殿时,发觉往年东首的座位,竟被挪至西侧第五排,那里紧挨着殿门漏风处。
而元家世代专属的金案,此刻正被兵部尚书之女赵姝踞坐着,她新得的东珠凤钗在灯下刺眼地晃。
明殊的死对头二号,同为世家女,她母亲还是先帝的小女儿,仗着辈分和明殊干过仗。
林婉如不敢上,她倒是上来了。
赵淑故意将元家一桌该有的青玉酒盏,换成了赵家喜欢的金杯,还举起自己手里的金杯给她看。
此时,四周窃语如毒蛛吐丝:
\"听闻元太师三日未得召见了,\"
\"西疆军报之事陛下竟绕开枢密院。”
\"瞧见没?连内侍监都敢少给他们上一道蜜饯。\"
明殊笑了,竟然还有人要跟她比跋扈?
她径直走向东首,绯色宫装掠过地面时,周遭窃语声霎时死寂。
她笑吟吟抽出软鞭,卷起对方,往旁边一扔:\"劳驾让让,你坐错地方了。\"
她自顾自落座,将赵姝的用过的金杯也扔了,大大方方使唤宫女:\"换我们家的青玉盏来。\"
\"还有姓赵的坐过的椅子,也沾了晦气,烧了。\"
满殿公侯鸦雀无声地看着她大发神威,竟无人敢拦。直至殿外忽然传来内侍尖嗓:\"陛下驾到!国师到!\"
明殊笑了,终于要见到正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