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无常标准化住宅。
没有窗外的霓虹闪烁,只有模拟夜间模式的柔和蓝光在天花板上流淌,如同静谧的星河。
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平稳的呼吸声。
蒋文康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一种冰冷彻骨的绝望和悲痛感如同潮水般尚未完全退去,紧紧缠绕着他。
几千年了。
那些前尘往事,那些刻骨铭心的痛楚,早已被漫长的时光冲刷得模糊,化作了地府档案里几行冰冷的文字记录。
他成为了黑无常,有了新的职责,能够和季凛日夜相守……
可有些东西,像是烙印在灵魂最深处,偶尔还是会在他最不设防的睡梦中,化作狰狞的梦魇,将他拖回那个大雨倾盆的河岸,那个满堂缟素的灵堂,那根冰冷染血的梁柱……
他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感受到掌心传来的、另一只手的温热和实实在在的触感。
那温度像是一道锚,将他从冰冷绝望的幻境中猛地拉回现实。
他侧过头,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季凛正睡在他身边,呼吸均匀,眉眼舒展,嘴角还带着一点无忧无虑的、微微上扬的弧度,睡得正沉。
他的手指正被自己紧紧地、甚至有些用力地攥在手里。
还好……是梦。
只是梦。
蒋文康缓缓松了一口气,但梦魇带来的心悸和残余的悲伤依旧盘踞在心头,让他的眼眶微微发热,泛起不易察觉的红。
他细微的动静和骤然收紧的手,还是惊扰了身旁的人。
季凛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一声,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
他还没完全清醒,下意识地就先反手握住了蒋文康有些冰凉的手指,然后习惯性地转过身,从背后贴上来,手臂自然地环抱住蒋文康的腰,脸颊蹭着他微凉的脊背,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天然的撒娇意味:
“文康……?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他的拥抱温暖而踏实,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瞬间驱散了蒋文康周身萦绕的那点冰冷和孤寂。
蒋文康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向后靠了靠,更深地埋进那个温暖的怀抱里,汲取着令人心安的温度。
季凛蹭着他后背的发丝带来细微的痒意,像羽毛轻轻扫过他心底残存的阴影。
“没事……”他低声回应,声音还带着一丝刚从梦魇中挣脱的沙哑,他努力想将那些阴暗的过往压下去,“吵醒你了。”
季凛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但在关于蒋文康的事情上,心思却异常敏锐。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怀中身体那一瞬间的僵硬和极力掩饰的低落。
这很少见。
他的文康总是沉默而内敛,将一切情绪深深埋藏,能让他从睡梦中惊醒,必定是极其不好的梦。
季凛收紧了手臂,把他抱得更紧,嘴唇贴着他的后颈皮肤,继续用那种迷迷糊糊却异常认真的语气撒娇:“是不是又梦到以前不好的事情了?”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软,带着十足的依赖和承诺:“文康,不怕哦……都过去了……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在一起嘛……”
他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蒋文康的胸口,“你看,你抓着我呢,我也抓着你呢,我们不会再分开了……谁也不能再把我们分开了……阎王爷来了都不行……”
他的话语简单直白,甚至有些幼稚,却像一股暖流,精准地注入蒋文康冰冷的心湖。
那些沉重的、跨越千年的悲伤,在这个温暖踏实的拥抱和这些絮絮叨叨的傻话里,似乎真的被驱散了一些。
蒋文康闭上眼睛,转过身,将脸埋进季凛温暖带着沐浴露清香的颈窝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伸出手,回抱住季凛,力道很大,仿佛要确认他的存在。
“嗯。”他闷闷地应了一声,声音依旧很低,却不再那么沙哑,多了几分安定,“不会分开。”
季凛感觉到他的放松,心里松了口气,笑嘻嘻地凑过去,在他紧抿的唇上亲了一下,试图用自己方式驱散最后那点阴霾:“这就对啦!明天还要直播呢,蒋总可是给我们下了kpi的!得养足精神,好好带货!争取再骗……啊不是,再争取三十个投胎名额!”
他将那些沉重的过去轻轻揭过,用他们现在熟悉的、闹腾的日常覆盖上去。
蒋文康听着他活力满满、甚至有点不着调的话,感受着唇上残留的温热触感和身边人鲜活的气息,那颗被噩梦攥紧的心,终于彻底落回了实处。
是啊,都过去了。
他们现在很好。
他微微抬起头,看着季凛在微光下亮晶晶的眼睛,那里映着他的影子,只有他的影子。
他低下头,主动吻了上去,这是一个温柔而绵长的吻,带着无声的感谢和深藏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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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地府直播间准时开启。
赛博风格的办公室背景板前,季凛依旧担任主力输出,口若悬河地介绍着今晚的特产——来自忘川河下游特产的“无忧藕粉”。
“家人们看看这粉质!细腻!雪白!冲开之后晶莹剔透,口感顺滑,带着淡淡的莲花清香!关键是现在买三赠一,还送同款定制幽冥碗一个!错过今天再等一年!”
季凛对着镜头笑得灿烂,熟练地展示着产品。
蒋文康依旧安静地坐在他旁边,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偶尔在季凛cue他的时候,配合地点点头,或者递上样品,完美扮演着冷脸背景板和沉默助手的角色。
【白无常大人好帅!笑容由我来守护!】
【黑无常大人今天也好冷,但是好帅!】
【无忧藕粉?真的能忘忧吗?我想忘掉我老板……】
【买!为了黑无常大人我也要买!】
【用户‘磕cp磕到真的了’赠送‘幽冥跑车’*1!】
直播进行得如火如荼,气氛热烈。
就在这时,季凛“嘶”了一声,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大家稍等片刻哈!主播去补充点能量!马上回来!让我家搭档陪大家聊两句!”
说完,也不等蒋文康反应,一溜烟就冲出了直播镜头范围。
直播间瞬间只剩下蒋文康一个人,面对着一排排飞速滚动的弹幕。
空气突然安静。
蒋文康:“……”
弹幕:【???】
【完了完了,把社恐黑无常单独留下了!】
【黑无常大人:救救我救救我!】
【快!趁白无常不在,调戏黑无常!】
蒋文康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放在桌上的手微微收紧。
他努力维持着面无表情,目光直视前方,试图忽略那些越来越放肆的弹幕。
然而,失去了季凛这个天然屏障和话题引导者,公屏上的问题开始逐渐“跑偏”,并且越来越大胆。
【用户‘地府磕学家’:黑无常大人!趁着白无常不在,偷偷告诉我们,你们平时私底下亲嘴吗?】
【附议!想知道!】
【肯定亲!上次都直播亲了!】
【黑无常大人快回答!】
蒋文康看着那条直白的问题,耳根悄悄漫上一点红晕,但他绷着脸,抿了抿唇,竟然真的回答了,虽然只有一个字:
“亲。”
声音不高,甚至有点闷,但清晰无比。
【啊啊啊啊啊他承认了!】
【冷脸说亲!太戳我了!】
【好实诚的黑无常大人!】
【用户‘地府磕学家’:谁主动比较多?!】
蒋文康看着屏幕,似乎思考了一下(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然后再次开口,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我。”
弹幕:
【用户:那谁在上谁在下?!】
这个问题过于直白露骨,连蒋文康都顿了一下,冷白的脸上那点红晕有扩散的趋势。
但他不知道是没完全理解网络用语的精髓,还是本着一种奇怪的诚实,竟然再次开口,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
“我,1。”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
【卧槽?????】
【黑无常大人自曝了?!】
【这么直接的吗?!】
【我听到了什么?!冷脸说自己是1?!】
【这反差萌!我死了!】
【用户‘磕cp磕到真的了’赠送‘嘉年华’*1!谢谢黑无常大人发糖!】
蒋文康看着彻底失控的弹幕和那个炫酷的嘉年华特效,似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冷峻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眼神开始有些游离,下意识地看向季凛离开的方向,像是在寻求救援。
但弹幕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用户‘好奇鬼’:黑无常大人喜欢白无常大人什么?】
蒋文康抿唇,眼神飘忽了一下,低声:“……吵。”
弹幕:【???因为吵?】
【哈哈哈这是什么理由!】
【用户‘细节控’:那是喜欢他哪里吵?】
蒋文康:“……都吵。”
但说完,嘴角似乎极其微小地、不受控制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像是幻觉。
【用户‘大胆提问’:那你们……那个的时候,白无常大人也会那么吵吗?】
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蒋文康能回答的范畴,他的脸彻底绷不住了,红晕蔓延到了脖颈,猛地转过头,彻底避开镜头,只留下一个通红的耳朵尖对着屏幕,身体坐得笔直,浑身散发着“拒绝回答,生人勿近”的气息。
【黑无常大人被问跑了!】
【完了完了,等白无常回来要遭殃了!】
【快截图!红耳朵黑无常!稀有画面!】
就在蒋文康快要被弹幕逼到极限,几乎想直接关掉直播时,季凛终于解决了个人问题,神清气爽地回来了。
“哎呀各位久等了!我回来……嗯?”季凛一屁股坐下,立刻察觉到气氛不对。
他家文康怎么坐得像个僵硬的雕塑,耳朵红得离谱,眼神躲闪,而公屏疯狂得像是要炸掉一样,全是【1】【亲】【吵】之类的字眼。
“怎么了这是?我才离开几分钟,发生什么了?”
季凛心里咯噔一下,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他维持着笑容看向弹幕,试图搞清楚状况。
弹幕立刻七嘴八舌地“邀功”:
【他说你们私下亲嘴!】
【他说他是1!】
【他说喜欢你吵!】
【他还承认了!】
季凛看着飞速滚过的弹幕,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睛一点点瞪大,血液嗡地一下冲上头顶。
他猛地扭头看向旁边坐得笔直、但耳朵通红、眼神略微游离的蒋文康,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蒋文康!你跟他们说什么了?!”
蒋文康闻声转过头来看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冷峻模样,只是耳根的红晕暴露了些许端倪。
他眨了眨眼,眼神里带着点纯粹的疑惑,似乎不太明白季凛为什么这么生气,非常自然地、甚至有点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他们问。我就答了。”
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这样的事实,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投下了一颗怎样的重磅炸弹。
季凛被他这副“卖萌而不自知”的天然呆模样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指着他“你……你……”
了半天,后面斥责的话硬是卡在喉咙里。他看着蒋文康那张俊美却写满“诚实守信”、“实事求是”的冷脸,一肚子的火气莫名其妙就泄了一半,剩下的全变成了哭笑不得的无奈。
这家伙……他是真的没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在他那非黑即白、缺乏世俗弯绕的思维里,别人问了,他知道答案,所以就回答了。
仅此而已。
跟他生气简直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还是最高级的那种云绒棉!
“你……”季凛最终无力地放下手,扶住额头,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算了……我真是……服了你了……”
他转回头对着镜头,脸上努力重新堆起职业假笑,但语气明显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无力感,试图做最后的挽救:
“咳咳!家人们!网络言论不要当真啊!我们黑白无常是地府最佳工作搭档,关系非常纯洁!刚才那都是……都是节目效果!对,节目效果!大家笑笑就算了,别往外传啊……好了好了,我们继续来看产品!刚才说到这个无忧藕粉的冲泡方法……”
然而弹幕早已看穿一切: 【节目效果?我不信!黑无常大人明明那么认真!】
【白无常大人你别解释了!解释就是掩饰!】
【黑无常大人:我只是诚实。白无常大人:我想掐死他。】
接下来的直播,季凛明显心不在焉,介绍产品时几次差点说错话,全靠职业本能硬撑。
而罪魁祸首蒋文康依旧安静地坐在旁边,似乎完全没受到任何影响,只是偶尔会因为季凛投过来的、带着浓浓无奈和警告意味的眼神而微微歪头,露出一点点不解的神情,那副冷脸萌样反而让弹幕更加沸腾。
好不容易熬到直播结束,光屏刚一暗下,季凛就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像是打了一场硬仗。
他转过身,看着一脸平静、甚至开始默默整理桌面的蒋文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又莫名觉得有点好笑。
他伸出手指,戳了戳蒋文康的肩膀脸蛋:
“喂!蒋文康同志!下次直播,我不在的时候,不准再回答任何超出‘嗯’、‘啊’、‘哦’范围的问题!听到没有?尤其是关于我们俩的!一律装没看见!不然……”
他想了想,发现自己好像也没什么能威胁他的,最终只能恶狠狠地憋出一句,“不然下次不帮你磨墨了!”
蒋文康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眼看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映着季凛明明很生气却又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他看了几秒,然后非常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算是答应了。
但至于他到底听没听进去,理没理解“为什么不能回答”,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季凛看着他这副样子,最后那点气也彻底消了,只剩下满满的无奈和一种“算了算了,自己老公,还能扔了咋地”的认命感。
他伸手,习惯性地揉了揉蒋文康的头发(虽然对方总是微微蹙眉表示抗议但从不真的躲开):“走了走了,回家。唉,心累。”
蒋文康任由他揉乱自己的头发,默默跟上他的脚步,听着他在旁边絮絮叨叨地“声讨”自己,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小的、安静的弧度。
直播间外的地府夜晚,对于因为过于诚实而差点引发直播事故的黑无常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而对于被迫“出柜”又无可奈何的白无常来说,除了接受现实,好像也别无他法了。
毕竟,对着那样一张帅而不自知的冷脸,谁又能真的狠下心生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