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时间马上到了。
林砚秋要去陈教授的实验组。
海城大学的综合教学楼群规模宏大。
由数栋风格统一的建筑通过玻璃连廊巧妙衔接而成。
内部结构复杂宛若迷宫。
走廊四通八达,连接着不同院系的教室、实验室与办公室。
金融系的前沿研讨室与医学部部分需要高度保密和精密环境的高级实验室。
恰好分布在同一栋主楼的不同翼楼。
林砚秋正走在其中一条相对安静的走廊里。
两侧光洁的墙壁上整齐地悬挂着一些展示近期学术成果与荣誉的展板。
空气中也隐约飘散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消毒水与各种化学试剂混合的、独属于医学实验室区域的特殊气味。
他习惯于利用这独自行走的短暂时间,在脑中高效地梳理各类信息。
无论是即将讨论的课业要点、复杂的金融模型。
还是那些关乎谢沉舟安危、关乎那个诡异“世界规则”的、更为棘手和沉重的难题。
然而,就在林砚秋沉浸于思考时。
前方一阵压抑着的、充满了烦躁和近乎绝望的叹息声,突兀地打断了他高度集中的思绪。
只见不远处。
一间挂着“神经药理与信息素交互研究”金属牌子的实验室门外。
一个穿着略显皱巴、甚至沾了些不明试剂痕迹的白大褂的年轻Alpha,正毫无形象地蹲靠在冰冷的墙边。
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看起来度数不低的黑框眼镜,头发有些凌乱地翘起几缕。
整体气质书卷气很浓。
但此刻他却是眉头紧锁,满脸都写着近乎崩溃的苦恼和专注,仿佛遇到了天大的难题。
他的膝盖上放着一台超薄笔记本电脑。
屏幕亮得刺眼。
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令人眼晕的数据表格和错综复杂的曲线图。
Alpha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输入一长串代码或公式。
又猛地按住删除键全部清空,嘴里不停地念念有词。
吐出的全是艰涩的专业术语。
林砚秋提前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他停住脚步,在心底问小云团,【接下来不会发生什么事吧。】
小云团装傻:【没有,一切都是大人想要的剧情节奏。】
林砚秋微微挑眉,【新副本?】
小云团吃数据薯片,【咔嚓咔嚓。】
林砚秋继续迈开步子向前走,他倒是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对啊!这个p值怎么会突然变得显着?对照组和实验组的方差齐性检验明明是通过了的……难道是多重比较校正(multiple parisons correction)的方法选错了?bonferroni调整太严格了?用FdR(错误发现率)控制也试过了……结果还是一团糟!真是活见鬼!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前方的Alpha越说越激动,甚至忍不住抓了抓自己本就凌乱的头发,显得无比焦躁。
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数据泥潭里,对周遭的一切声响和过往人影浑然不觉。
林砚秋原本打算如同往常一样,目不斜视地平静走过。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安排一些意想不到的交叉点。
就在他与那位窘迫焦虑的博士擦肩而过的瞬间。
林砚秋目光无意间、极其快速地扫过了那台亮得有些刺眼的电脑屏幕。
超强的动态视力、经由无数凶险任务世界千锤百炼出的、对数字和模型近乎本能的敏锐直觉。
以及意识深处小云团无声无息提供的瞬时数据流处理与模式识别辅助——
多方因素叠加。
让他在那惊鸿一瞥、连零点一秒都不到的瞬间里。
竟然瞬间捕捉到了屏幕上某个极其细微、却足以颠覆整个数据分析结果的关键性谬误。
林砚秋质问系统空间内的小云团:【故意让我看见,又给我提供数据?】
小云团装傻:【说什么呢大人,我怎么不明白呀。】
林砚秋轻轻地哼了一声,断掉了小云团偷偷从他的耳坠里偷能量的十条线路里的一个。
小云团:【大人补药啊!!!】
林砚秋没有理它。
他清晰而冷静至极的话语,带着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不容置疑的精准:“第七行,第三列,那组关于信息素波动强度的原始数据,录入的样本量n=5。”
林砚秋的声音平稳,如同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而你后续所有进行的方差分析(ANoVA),其统计效力(Statistical power)和p值计算,都基于一个默认的假设。”
“即各组样本量相等且方差齐性(homogeneity of Variances)。但你的数据录入显示,同批次其他对照组和实验组的n均为15。”
“样本量差异如此悬殊,已严重违反方差分析的核心前提——方差齐性。强行进行分析所得出的任何p值,都没有统计学意义,只会误导你的结论。”
林砚秋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枚精准无比地投入死水中的石子。
瞬间击碎了实验室外那片被焦灼和沮丧凝滞了的空气。
正蹲在地上几乎要抓狂的徐博士猛地抬起头。
徐瑾年脸上先是闪过一丝被陌生人突然打扰和指手画脚的不悦与愕然。
但下一秒。
林砚秋那句简洁无比、却直指要害的精准点拨。
如同一道撕裂混沌的闪电,猛地劈入了他那团混乱不堪的脑海。
“n=5?n=15?方差齐性前提?”徐瑾年下意识地、几乎是机械地低下头。
他手指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快速滑动触摸板,精准地找到了林砚秋所说的那个数据列。
只看了一眼,仅仅是一眼!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发生了名副其实的“瞳孔地震”。
巨大的豁然开朗感如同电流般瞬间涌遍全身,让他激动得难以自持。
徐瑾年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也顾不上什么学者风度、什么社交距离和礼节了。
几乎是出于一种绝处逢生的本能,一把死死地、紧紧地攥住了正要淡然离开的林砚秋的手腕。
徐瑾年那力道极大,带着一种生怕救命稻草跑掉的激动。
他的手指甚至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同学,你等等,别走,你先别走!”徐瑾年博士的声音又急又亮,因为过于激动甚至破了音。
引得远处零星几个路过的学生好奇地望过来。
徐瑾年:“天才,你简直是统计分析的天才!你哪个学院的?叫什么名字?”
他语无伦次,情绪亢奋、
根本不给林砚秋任何拒绝和反应的机会。
徐瑾年几乎是凭借着一股科研人员突然爆发的蛮力,激动万分地拽着林砚秋的手腕,就把人往实验室里拖拽。
“博士,你……请放手。”林砚秋蹙起精致的眉头,试图挣脱。
他极其不喜欢这种突如其来的、带有强迫性质的肢体接触和强拉硬拽。
但这位徐博士此刻爆发出的力气惊人。
加上林砚秋昨天晚上哄了谢沉舟好久,气力尚未完全恢复,竟一时没能立刻甩开。
林砚秋:“……”
救命,有人抢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