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寒的靴底碾过第三道刻痕时,腕上的淡蓝光点突然炸成细碎的星子。那些光点没往她心口钻,反倒顺着血脉往指尖窜,落在陈砚后颈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上——伤口里还嵌着半片黑木茬,是方才从蚀魂窟带出来的朽木,此刻正往外渗着黑血,沾在光点上竟“滋啦”烧出青烟,木茬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蜷成焦灰,顺着伤口滚落。
“成了!”林灵溪攥着的帕子都浸了汗,见黑血渐渐变成淡红,声音里终于有了活气。她刚想伸手去擦陈砚颈间的血,就被紫瑶轻轻拽了把——紫瑶正半坐在榻边,引魂灯的青铜灯盏被她拢在膝头,灯芯上那簇暖黄火苗忽明忽暗,映得她眼底泛着层浅金,“别碰,清寒的灵力还裹着他的气脉,你一碰就散了。”
苏清寒没回头,指尖仍抵着陈砚后颈的伤口。方才渡灵力时,她分明觉出股熟悉的阴煞——不是溶洞里泛着腥气的阴寒,也不是清玄观黑血里的腐臭,是带着点甜腻的冷,像去年冬夜里师兄沈知意从山外带回的糖霜,看着温软,咬开却冻得牙酸。这念头刚冒出来,怀里的魂球突然烫了下,烫得她心口发紧,指尖的灵力差点乱了。
“寒寒……”
极轻的声音顺着指尖传过来,不是陈砚的,是师兄的。苏清寒猛地睁大眼睛,往怀里摸——魂球安安静静躺在内衫里,淡蓝的光透过布料映出小团影子,哪有什么声音?倒是陈砚的喉结动了动,眼皮颤着,像是要醒。
“他要醒了!”林灵溪凑过来,把帕子叠得整整齐齐,攥在手里等着擦汗。
陈砚的睫毛颤了三颤,终于睁开眼。不是苏清寒记忆里那双亮得像山涧水的眼睛——右眼蒙着层灰雾,瞳孔缩成针尖大的黑点,左眼倒还清明,可看过来时,没半点熟稔,只有冷得像冰的警惕。他刚想抬胳膊,就被苏清寒按住肩:“别动,你后颈的伤刚清了阴煞,动了会裂。”
“你是谁?”陈砚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偏头时,后颈的伤口扯得他疼得皱眉,“这是……清玄观?”
苏清寒心里一沉。三年前陈砚跟着师兄走时,还是个总跟在她身后喊“清寒师姐”的半大孩子,怎么会认不出她?她刚想开口,紫瑶忽然碰了碰她的胳膊,递过来个眼神——引魂灯的火苗正往陈砚那边偏,灯芯上飘着缕极细的黑丝,像头发丝似的,绕着陈砚的手腕转。
“我是苏清寒。”她放缓声音,指了指林灵溪,“这是灵溪,那是紫瑶。你三年前跟着知意师兄去蚀魂窟,还记得吗?”
“沈知意?”陈砚的左眼猛地一缩,像是被这名字烫到,右手下意识往腰间摸——那里空荡荡的,只有道浅疤,“我的剑……我的桃木剑呢?”
“观里遭了鬼修的劫,你的剑许是断在前面了。”紫瑶轻声接话,引魂灯往陈砚那边递了递,暖黄的火苗烤得那缕黑丝蜷成小卷,“你别急着想,先说说,你这三年在蚀魂窟,到底见了什么?知意师兄他……”
“师兄死了。”陈砚的话像块冰砸进屋里,苏清寒怀里的魂球突然凉了下去,淡蓝的光暗了暗,“三年前我们刚进蚀魂窟第三层,就碰见了‘血纹鬼修’,师兄为了护我,被鬼修的阴煞钉穿了心口……我亲眼看见他的魂散了,认魂牌都碎成渣了。”
“不可能!”苏清寒的声音陡然拔高,怀里的魂球烫得她心口发疼,“我在溶洞里拿到了师兄的魂球,他的灵力还在里面,怎么会魂散?”
陈砚的左眼死死盯着苏清寒怀里鼓起来的地方,右眼的灰雾晃了晃,竟透出点淡红:“魂球?你说沈知意的魂球还在?不可能……血纹鬼修最喜食生魂,尤其是修士的魂,怎么会留着魂球……”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后颈的伤口又渗出血,“水……给我水……”
林灵溪赶紧倒了杯温水,小心翼翼地喂他喝。陈砚喝了两口,咳嗽渐渐止住,可脸色却越来越白,左眼的清明也淡了些,蒙着层和右眼一样的灰雾。紫瑶的引魂灯突然“噼啪”响了声,灯芯上的黑丝变粗了些,竟往陈砚的眉心钻。
“清寒,快渡灵力!”紫瑶的声音发紧,引魂灯往苏清寒那边推,“他体内的阴煞没清干净,是藏在识海里的,引魂灯照不出来,得用你的灵力逼!”
苏清寒没犹豫,指尖抵着陈砚的眉心,腕上的淡蓝光点顺着指尖往他识海里钻。刚进去,就觉一股冷得刺骨的阴煞迎面撞来——不是散着的气,是聚成了小蛇似的黑团,正缠在陈砚的识海根脉上,咬得根脉渗着黑血。她的灵力刚碰到黑团,怀里的魂球突然炸开暖光,淡蓝里裹着点金,顺着她的胳膊往指尖跑,撞在黑团上,竟把黑团炸成了细碎的黑丝!
“啊——”陈砚疼得喊出声,左眼的灰雾散了些,清明露出来,“是……是师兄的灵力!这是师兄的灵力!”
苏清寒心里一动,灵力往黑丝追过去:“你识海里的阴煞,是不是血纹鬼修种进去的?”
“是!”陈砚的额角渗着冷汗,声音发颤,“三年前师兄死后,那鬼修没杀我,把这阴煞种进我识海,让我跟着他……他说我是‘养魂体’,能养着师兄散在蚀魂窟的魂碎片……我不依,就被他锁在蚀魂窟最底层的血纹阵里,直到前儿阵塌了,我才跑出来……”
“血纹阵?”紫瑶的引魂灯突然亮得刺眼,灯芯上的黑丝全被烧没了,“是不是刻着红纹的石阵?阵眼摆着七块认魂牌,红绳缠在阵柱上,像血似的?”
陈砚猛地抬头,左眼亮得吓人:“你怎么知道?”
紫瑶没答,反倒看向苏清寒,声音里带着慌:“清寒,师父生前给我讲过,青雾山的蚀魂窟底下,藏着个‘血纹秘阵’,是百年前的邪修布的,专门用来养散魂,好炼‘噬魂丹’。那阵得用‘引魂体’和‘养魂体’当阵眼,才能启动——你看陈砚是养魂体,我是引魂体,知意师兄的魂球又在你手里,那鬼修抓着我们三个,是想……”
“是想重启血纹阵,炼噬魂丹。”苏清寒的指尖还抵着陈砚的眉心,能觉出他识海里的阴煞越来越弱,可心里的慌却越来越沉,“他先毁了清玄观,是怕师父他们拦着;又让陈砚带着识海里的阴煞回来,是想借着陈砚的气脉,找到我们两个。”
话音刚落,院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了观门上。林灵溪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杯子差点摔了:“是、是鬼修来了?”
苏清寒赶紧收回灵力,摸向床头的断剑——是师父玄真道长留下的那柄,剑身虽断了半截,可剑柄上还缠着师父的灵力,泛着淡金的光。她刚站起身,就听见观门外传来个阴恻恻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在刮木头:“苏小道长,何必躲着呢?把沈知意的魂球、紫瑶姑娘,还有陈砚,都交出来,贫道饶你们清玄观剩下的人不死。”
“是血纹鬼修!”陈砚的声音发颤,往榻里缩了缩,“他的声音我记了三年,错不了!他手里有柄黑铁剑,剑身上全是红纹,砍人不沾血,专吸灵力!”
苏清寒走到窗边,撩开条缝往外看——观门外站着个穿灰道袍的人,背对着窗户,看不清脸,可道袍后颈处绣着朵红纹花,和陈砚说的血纹阵上的红纹一模一样。那人手里确实攥着柄黑铁剑,剑身垂在地上,把青石板都压出了道浅痕,剑身上的红纹像活的似的,正慢慢往剑尖爬。
“清寒姐,怎么办?”林灵溪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我们打不过他的,紫瑶姐刚醒,陈砚又伤着,就你能打,可你灵力刚渡给他们两个,肯定虚……”
苏清寒没说话,摸了摸怀里的魂球。魂球的暖光透过布料传过来,烫得她心口发暖——刚才渡灵力给陈砚时,她分明觉出师兄的灵力在护着她,像是在说“别怕”。她回头看了眼榻上的陈砚,又看了看攥着引魂灯的紫瑶,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灵溪,你去后院把师父藏在柴房的‘聚灵符’拿出来,一共七张,全拿过来。”苏清寒的声音稳得没半点慌,“紫瑶,你把引魂灯的火苗调大些,照着陈砚的识海,别让阴煞再冒出来。陈砚,你好好想,血纹阵的阵眼在哪儿,阵柱上的红纹有什么规律——我们不用躲,得用他的阵,反过来治他。”
林灵溪愣了愣:“用他的阵?可我们连阵在哪儿都不知道……”
“他会带我们去的。”苏清寒的指尖划过断剑的剑柄,淡金的光和她腕上的蓝光缠在一处,“他要的是引魂体、养魂体和魂球,少一个都启动不了阵。只要我们抱着陈砚、拿着魂球出去,他肯定会带我们去蚀魂窟的血纹阵——到了阵里,有师兄的灵力护着,有引魂灯照着,还有聚灵符撑着,未必打不过他。”
紫瑶攥紧了引魂灯,暖黄的火苗映得她眼底发亮:“我听你的。引魂灯在阵里能聚散魂,到时候我把散在阵里的魂都聚起来,缠着那鬼修,让他动不了。”
陈砚也从榻上撑着坐起来,后颈的伤口虽还疼,可眼神却亮了:“我记着阵柱的红纹!七根阵柱,每根柱子上的红纹都不一样,对应着‘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阵眼在景门和死门中间,摆着师兄的半块认魂牌……”
“好。”苏清寒点头,把断剑别在腰间,走到榻边,伸手扶陈砚,“灵溪拿了聚灵符就来,我们现在出去——别露怯,越怕,那鬼修越得意。”
林灵溪跑着往后院去,脚步声刚消失在走廊尽头,观门外的鬼修又开口了,这次的声音更近了,像是就贴在窗纸上:“苏小道长,别磨蹭了。贫道已经看见你了——腕上缠着魂球的蓝光,怀里揣着沈知意的魂,倒是个重情义的姑娘。可惜啊,重情义的人,最容易死得早。”
苏清寒没理他,扶着陈砚站稳,紫瑶攥着引魂灯跟在旁边,暖黄的火苗把三人的影子投在地上,叠成小小的一团。刚走到前院,就看见林灵溪跑回来,怀里抱着七张黄符,符纸上画着朱砂的聚灵纹,泛着淡红的光。
“拿好了。”苏清寒接过聚灵符,分给林灵溪两张,紫瑶两张,自己留三张,“贴在衣领里,能聚着灵力不散,打起来的时候,我喊‘贴阵柱’,你们就把符往阵柱上贴——红纹遇着聚灵符的朱砂,会反过来吸阴煞,到时候那鬼修就没力气了。”
四人刚走到观门口,那灰袍鬼修就转过身来。苏清寒终于看清了他的脸——脸上刻满了红纹,从额头一直缠到下巴,像爬着无数条小蛇,左眼是个黑洞,没眼球,只有红纹往洞里钻,右眼倒是个正常人的眼,可瞳孔是红的,看过来时,像在看猎物。
“倒是识时务。”鬼修的红瞳扫过苏清寒怀里的魂球,又落在紫瑶和陈砚身上,嘴角咧开个诡异的笑,“引魂体的气脉稳了,养魂体的阴煞也清了大半,沈知意的魂球还暖着——正好,省得贫道再费力气养着。”
“师兄的魂散没散,你说了不算。”苏清寒扶着陈砚的手紧了紧,腕上的蓝光亮了些,“要去血纹阵,就走,别废话。”
鬼修“嗤”了声,转身往观外的土路走:“走快点,蚀魂窟的阵眼快撑不住了,晚了,沈知意的魂碎片可就真散了。”
苏清寒几人跟在他身后,往青雾山的西麓走。土路两旁的松树还泛着灰败的青,叶片上的黑丝被风吹得飘起来,可这次没敢往四人身上缠——引魂灯的暖光裹着他们,黑丝刚靠近,就被烧得冒青烟。林灵溪走在最后,小声问陈砚:“那鬼修真不会半路杀我们?”
“不会。”陈砚的声音压得极低,“他要的是活的引魂体和养魂体,死了就没用了。只要没到阵里,他不会动手。”
苏清寒走在最前面,离鬼修不过三步远。她能觉出鬼修身上的阴煞——不是散着的,是聚成了团,裹在灰道袍里,像揣着个冰疙瘩。怀里的魂球又烫了起来,这次不是温温的,是带着点灼人的热,淡蓝的光透过布料映出来,竟和鬼修道袍上的红纹缠在了一处,像在较劲。
走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土路渐渐变窄,钻进了片密不透风的林子。林子里的树全是黑的,没有叶子,枝桠歪歪扭扭的,像人手似的往天上抓。地上铺着层黑草,踩上去“咔嚓”响,像踩碎了骨头。
“快到了。”鬼修的声音在林子里回荡,显得格外阴恻,“前面就是蚀魂窟的入口,下去之后,走五十步,就是血纹阵。”
苏清寒往前面看,果然看见片黑黢黢的洞口,洞口飘着层灰雾,闻着有股甜腻的腥气,和陈砚识海里的阴煞一个味道。她刚想抬脚,怀里的魂球突然剧烈地烫起来,烫得她心口发疼,腕上的蓝光炸成了星子,往洞口的灰雾冲过去——星子刚碰到灰雾,就听见“滋啦”的响声,灰雾像融雪似的,退了大半。
“沈知意的灵力,倒是挺烈。”鬼修回头,红瞳里闪着光,“可惜啊,再烈的灵力,也抵不过噬魂丹——等阵启动了,他的魂就成了丹里的药引,连渣都剩不下。”
苏清寒没理他,扶着陈砚往洞口走。刚进洞口,就觉股冷风吹过来,比溶洞里的黑水还冷,冻得她指尖发麻。怀里的魂球却更暖了,淡蓝的光映得周围的石壁亮起来——石壁上刻满了红纹,和鬼修脸上的一模一样,顺着石壁往下爬,像血似的。
走了五十步,眼前果然出现了个石阵。七根一人粗的石阵柱立在地上,每根柱子上都刻着红纹,红纹缠着柱子往上爬,顶端系着红绳,红绳的另一端垂在阵中央的石台上,台上摆着七块认魂牌,其中一块,苏清寒一眼就认出来——是师兄沈知意的,木牌上刻着的“知意”二字,还是师父当年亲手写的,笔画里还留着师父的灵力。
“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