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那个就是殊白。”张兆旭的声音有些低沉,似乎蕴含着无尽的惋惜和感慨,“他今年才刚刚十八岁啊,却已经成为举人一年多了。他不仅是我们镇上的第一个举人,还可以说是整个乐安县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举人。”
“然而,就在他中举后没多久,他的父亲却突然旧疾复发。他家资本就不丰,为了给父亲治病,几乎将家中所有值钱的物品都变卖一空。只可惜,还是没能挽回他父亲的生命。不到半年的时间,他的父亲就这么撒手人寰。”
“当然,自从殊白中举之后,他家的门槛都快被众多乡绅富户踏破了。这些人无一不带着大笔的钱财,而且还放出豪言壮语,表示只要殊白愿意成为他们的女婿,那么他们不仅会将手中的钱财双手奉上,甚至就连以后的家业也可以给殊白继承。”
“但殊白自有他的傲骨,无论是面对金银财宝,还是房契地契,亦或是各色美人,他全都不为所动。”
“这些乡绅富户们见殊白如此不识抬举,心中自然恼怒不已。于是,他们开始明里暗里对殊白使绊子,给他制造各种麻烦。原本,以殊白的才学,想去哪所学堂当夫子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仅如此,他甚至有资格在这些学堂中挑挑拣拣。按理来说,被殊白选中的学堂,应该会对他的到来感到无比荣幸,甚至会夹道欢迎。然而,事实却不是如此,根本没有哪所学堂胆敢公然违背他们的命令,所有的学堂竟然都毫不犹豫地将殊白拒之门外!”
“毕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乡绅富户的供养,学堂才能正常运转下去。所以,学堂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而去得罪他们的“衣食父母”呢?”
“更别说,殊白年纪轻轻就中了举扬了名,对他来说这无疑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不知道挡住了多少人的路,又引起了多少人的嫉妒和怨恨。我不是没有劝过他,让他多蛰伏几年,等到及冠之后再去参加乡试,到时候再中举就没有那么扎眼了。但他却说他的父亲恐怕等不到那个时候了,他只想早日中举,尽快爬到高处,好有能力为父亲遍寻名医。只可惜,命运弄人,他的父亲最终还是没能等到那一天。”
“殊白的父亲离世,按律他需得守孝三年,这期间他无法参加科举考试,也无法以举人的身份去谋个一官半职。又因为没有哪家学堂敢聘用他,他和母亲的日子便越发艰难,他只能干些抄书的活计,挣些微薄的工钱用来维持生计。”
“然而,即便他是我们镇上最为年轻的举人,可镇上读书人数量毕竟有限。就算他稍有一些名气,最多也不过是人手一本而已,再多的话却不可能了。就这样,眼见帮人抄书这唯一一条门路就快断绝了。”
“恰在这时,得知你们这里正急需一位夫子,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殊白。至于另外一位嘛,他其实是我隔房叔叔家的儿子,同我一样也是个秀才。不知他是从何处得知了这个消息,竟然主动找上门来毛遂自荐。不仅如此,他父亲甚至求到了我父亲面前,我们两家不仅沾亲带故,而且又住在同一个村子里,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实在难以拒绝,只好带着他一同前来走这一趟了。”
“倒不是说他的人品有多么恶劣,只是这个人太善于钻营,而且丝毫不懂得掩藏自己的野心,这样的性格实在不适合教书育人啊。况且,想必你也应该也能看出来,他这个人刚愎自用、目光短浅,绝对不是一个理想的选择。”
或许是张兆旭心里清楚,自己这种在背后议论他人是非的行为非常不妥,所以他压根不敢直视林知意的眼睛。不仅如此,他的脸色甚至还一节节攀升成为绯红色,就连脖子也没能幸免,同样变得通红。一眼看去,整个人活像一只煮熟的虾子。
然而,林知意却完全当作没有看到这一幕,她只是随着张兆旭的话语,不断地点头,表示自己非常赞同他的观点。与此同时,林知意的心中还不禁涌起一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她暗自思忖道:“怪不得呢,我就说我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地讨厌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原来如此啊!”
就在两人结束对话没多久,其他几个人陆陆续续地结束了对学堂的参观。接下来,就该轮到《夫子的评选》这个环节了。论资排辈,当属刘秀才资历最深、辈分最大,于是,他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负责考较这两个人的学识。
经过一番问答之后,刘秀才对两人的回答都相当满意,觉得他们都很不错,各有千秋。可是,由于只能留下其中一个人,到底应该留下谁就成了一个大难题。
林知意好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向众人,想从众人的脸上看出来他们中意的是谁,但注定她要失望了。
只见李德清一副老油条的样子,嘴里不停地说着“都好都好”;刘秀才则非常明显地偏好张兆旭的隔房亲戚张秀才;至于张兆旭,他只是一个劲儿附和李德清的话;而李季孝,则是一副“你们看我干什么,我脸上又没有字”的懵懂以及慌张;林知意见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里明白李季孝是个靠不住的人,所以也就不指望他了。
眼见除了刘秀才之外,其他人都不表态,夫子的名额就要落到张秀才头上了。林知意心里隐隐不甘,这样的局面并不是她想看到的。因此,她知道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来挽救一下这个结局了。
于是,林知意清了清嗓子,然后对大家说道:“要不这样,我们干脆举手表决吧?刚好我们这里有五个人,就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来,这样也比较公平一些,你们觉得如何?”
李德清和刘秀才只是略微思索,很快就一连声地答应下来;至于张兆旭,则是借口说要避嫌,便不参加表决了;李季孝见姐夫如此举动,不禁愣神,在接收到姐夫的眼色后,便决定紧跟姐夫的步伐,不参与到表态之中;就这样,参与表态的便只剩下林知意、李德清以及刘秀才三人。由于人数刚好是单数,所以结果很快就能揭晓。
在得知林知意是学堂的实际出资人以及日后工钱的实际发放人之后,秦殊白和张秀才对林知意参与表决一事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见两人还算识时务,林知意点了点头,心中稍感满意。其实,她已经下定决心,如果这两个人像之前那两个老者一样,对她参与表决一事有任何不满或意见的话,她就一个都不会留下。哪怕是姐夫再舌灿莲花、巧舌如簧都不行!不过现在看来,情况还算顺利,林知意对这个结果也还算满意。
在向众人解释清楚表决的规则之后,接下来便是正式的举手表决环节。林知意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她趁着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给李德清使了一个眼色,暗示他将票投给秦殊白。
李德清心领神会,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林知意看到李德清眼中的笑意,心中顿时安定下来,她知道李德清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来这么一出,林知意心里多少有些心虚,但她很快说服了自己:“我这绝对不是什么暗箱操作,我们只是提前交流一下彼此的想法而已,对的,就是这样没错!”
果不其然,秦殊白成功斩获两票,而张秀才只得一票。就这样,秦殊白以一票的微弱优势赢得了这个岗位。
在公布结果的那一刻,秦殊白和张秀才两人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但不同的是,秦殊白的那种难以置信,是“峰回路转”的意外之喜;而张秀才的不可置信,则是一种“煮熟的鸭子要飞了”的巨大打击。
张秀才怎么也想不明白,本来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最后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僵硬,甚至有些勉强,仿佛随时都可能会皲裂开来。
越想越气,张秀才用他那双仿佛随时都能喷出火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林知意。“都是这个女人的错!如果不是她提出那个该死的建议,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他越想越觉得心气难平,心中的怨念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然而,林知意对他的怒视却视若无睹,甚至还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这让他的怒火更加旺盛,他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张兆旭。“都怪这个名义上的堂兄!如果他肯在关键时刻为自己说上几句好话,那么当选的人肯定就是自己了!”他在心里暗暗咒骂着张兆旭。
一旁的李德清看到他这副样子,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实在是不喜这人的做派,但他也明白“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最重要的是,他必须要为自己的女婿解围。
女婿回去以后还要在亲戚朋友面前做人呢,总不能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就让他和他的亲戚们交恶吧?想到这里,李德清强忍着心中的不快,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笑呵呵地对着张秀才说道:
“你们两位自然都是非常优秀的人才,只是很可惜,我们这个学堂实在是太小了,目前只需要一位夫子就足够了。不过,你放心,等到日后学堂扩建,再需要增加夫子的话,我们一定第一个找你!而且,我观张秀才的面向,那可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是有大造化的人呐!日后必定大富大贵,若有风来,必定乘风而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这一番话,任谁都能听出来不过是些敷衍之词罢了。然而,张秀才却像着了魔一样,对这些话深信不疑。
毕竟,谁不爱听好听的话呢?尤其是当这些好听的话正好戳在自己的心坎上时,那更是让人无法抗拒。张秀才就是如此,他本来也不稀罕来当这个劳什子的夫子,不过是看在那每个月二两银子的份上。
可如今,这老头竟然说他日后会大富大贵,这可真是让他喜出望外!既然命中注定他会乘风而起,那他还有什么必要去辛苦努力呢?倒不如回家舒舒服服地等待,等到那股风吹来的时候,再顺势腾飞,岂不美哉?
想到这里,张秀才心中的不满和怨气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期待。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飞黄腾达的那一天,金银财宝堆积如山,众人对他阿谀奉承……
再看秦殊白,就算有举人的功名又如何,终究也不过是给别人当夫子罢了。夫子说起来好听,可实际做的还不是侍候人的活儿吗?自己才不屑于和他去争抢这样的事情呢!既然他上赶着要伺候人,那就让他去好了!
想通了这一点,他的心里顿时觉得畅快了许多。他面带微笑,对着李德清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然后又与李德清闲聊了几句。在交谈过程中,听到李德清对他又是一番吹捧,他心中不禁暗自得意。待到李德清的话语告一段落,他才心满意足地向李德清告辞离去。
然而,尽管他的心情已经有所好转,但内心深处对张兆旭的记恨却并未消散。他实在不愿意和张兆旭一同赶路,可又深知自己这样的想法和行为实在有些不太妥当。毕竟,如果真的这样做了,难免会给人落下话柄。
经过一番内心的挣扎,他最终还是决定转过身来,用一种自认为非常和煦的语气对张兆旭说道:“堂兄啊,你难得来这一趟,就多陪陪你的岳父岳母吧。我家里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所以就先一步走啦!”话一说完,他甚至都没有等待张兆旭的回应,便急匆匆地转身,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