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勇走后不久,众人也纷纷调整好了情绪,开始陆续离开灵堂,女官则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女官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下了脚步,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灵堂。
灵堂内,棺材盖已经恢复原样,铜盆里的纸钱和元宝也已燃尽,只剩下满满一盆黑色的灰烬,除了燃着的香还在袅袅升腾以外,也没有其他东西了。看起来似乎没有不对劲的地方,但不知为何,女官就是觉得有些突兀,可具体是哪里奇怪,她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
女官自嘲般轻轻摇了摇头,觉得多半是自己疑神疑鬼的毛病又犯了。她转过头,就要快走两步,追上在院子里等着她的同伴。然而,她刚迈开的脚步还没来得及落下,她突然收回脚,再一次转头回去,皱眉凝视着灵堂里的一切。
这一次,她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铜盆里的灰烬太满了,过了一夜,香也应该早就熄灭,不可能还燃着。大冷的天,她却惊出了一身冷汗,她来不及多想,小心翼翼地倒了半盆灰烬到自己的衣裳裙摆里,然后用裙摆将其包裹起来。接着,她对着棺材里的皇后告罪之后,迅速将那还没有燃尽的香拔了下来,用手轻轻捏灭后,同样裹进了裙摆里。做完这一切,她才急匆匆地走出了灵堂。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天就亮了。百官以及其家眷们再次陆续进宫,来到皇后的灵堂前祭拜。一时间,灵堂里哭声震天,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白天的时光在绵绵不绝的哭声中缓缓流逝,终于,夜幕降临,一天的忙碌结束了。劳累了一天的官员家眷无一不饥寒交迫、腰酸背痛、嗓子沙哑,但她们不敢抱怨,甚至连丝毫不满的表情也不敢有。她们相互搀扶着,用被冻得没有知觉的双腿,踉踉跄跄地走出皇宫。出了宫门,才能坐上马车,回家歇息去了。
子时过后,夜深人静,灵堂里一片肃穆,只有几盏油灯随风微微摇曳,仿佛也在为逝者默哀。突然,一声轻微的“吱嘎”声打破了这片宁静,宫门被缓缓推开,周勇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今夜他没有烧钱纸,而是跪在皇后的灵柩前,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然后,他挺直脊背,目光凝视着深黑色的灵柩,口中念念有词:“娘娘,请恕微臣无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既然是微臣将您的肚子剖开的,那么,理所应当由微臣给您缝起来。”
周勇的声音有些颤抖,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接着说道:“皇上好狠的心啊!夫妻一场,他竟然连最后的体面也不给您。好歹派人给您将肚子缝起来啊,不说别的,哪怕只是简单擦洗一下身子,换一身衣裳也好啊。不然您就这样下去,该如何面对您的家人啊……”
他用衣袖轻轻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声音略微有些哽咽地说道:“娘娘,您在天之灵若能知晓,千万不要放过皇上啊!”说完,周勇再次双膝跪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每一下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一般。
磕完头后,周勇缓缓站起身来,来到其中一盏油灯前,他拨了拨灯芯,让油灯更亮一些。然后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团针线,借着那昏黄的光芒,开始穿针引线。
周勇一边穿针,一边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娘娘,微臣原本是打算先用黄色的线,毕竟您可是皇后娘娘,只有这黄色的线才配得上您的身份地位。然而,微臣转念一想,事到如今,您应该是不稀罕皇后这个位置的,所以微臣斗胆自作主张,换成了这白色的线。因为女子皆爱美,而唯有这洁白如雪的线,方能与您那冰清玉洁、一尘不染的品性相匹配。娘娘,您就放心吧,微臣定会拼死守护太子殿下,保他平安顺遂地长大成人。哪怕为此舍弃微臣这条贱命,微臣也在所不惜!”
待到将心中所想一吐为快后,周勇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轻轻地推开了棺材盖。只见皇后的面容依旧如昨日般安详,嘴角还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不知是否是周勇的错觉,他竟觉得皇后的笑容中竟透露着一丝满足。
看到这一幕,周勇心里总算是好受一点。于是,他决定抓紧时间,尽快将皇后的身体缝补完成。他从怀里摸出一张雪白的手帕,轻柔地擦拭着皇后肚子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试图抹去上面残留的血迹。
然而,血迹早已干涸,仿佛与皇后的肌肤融为一体,无论他怎么擦拭都擦拭不掉。周勇又不敢过于用力,生怕会弄疼皇后娘娘,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擦拭着。
就在他全神贯注地清理血迹时,突然,一道充满疑惑的声音在周勇的耳边响起:“你在干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让周勇猛地一颤。他一直专注于将皇后身上的血迹擦掉,压根没有意识到有人靠近,此刻被吓得心跳都差点漏了一拍。
他急忙从棺材里将自己的头抬起来,缓缓看向身旁,这才发现站在他身旁的是昨天的女官和她的同伴们。
女官端着一个铜盆,盆里叠着一张帕子。在她身后,跟着着两个宫女和两个内侍。两个宫女手中各端着一个铜盆,而那两个内侍则各自手提着一个燃着炭火的炉子,炉子里的炭火时明时暗。
周勇不解地问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女官轻声说道:“我们来给皇后娘娘擦洗身子,让娘娘干干净净地去轮回。”她的声音在这静谧的灵堂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棺木,传达到皇后娘娘的耳边。
听到女官的话,周勇沉默了。他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内侍将炉子放在地上,然后接过宫女手里的铜盆,用铜盆去院子里舀雪。不一会儿,两名内侍就小心翼翼地端着铜盆,回到灵堂里,将铜盆放在炉子上加热。洁白松软的雪在铜盆里堆积着,宛如一座小小的雪山。
其实宫殿里是有水井的,但是从灵堂去往井口那一条路上的雪并没有被踩过的痕迹。众人心里明白,如果他们去水井打水,那么很可能会被发现有人来过这里。一旦被发现,轻则他们不能再来为皇后娘娘守夜,重则有可能丢掉自己的性命。所以,尽管用雪加热化成水会比较麻烦,但这却是目前最安全的方法。
两个炉子上的铜盆里,雪水受热正在慢慢融化,铜盆边缘不时发出细微的“滋滋”声。有了这两个燃着炭火的炉子,灵堂里似乎也有了些许温度,不再像之前那样寒冷刺骨。
女官站在皇后娘娘的棺木前,手中拿着一块柔软的沾湿水的还冒着热气的帕子,正准备为皇后擦洗身体。然而,还没等女官开始有所行动,宫门的声音响起,显然是有人来了。
周勇和女官等人并没有像昨天那样躲在棺材后面,因为他们知道,即使人可以躲藏起来,但他们带来的那些东西却是无法隐藏的。所以,他们仍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光紧紧地盯着大门的方向,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未知命运。
随着脚步声逐渐逼近,一行人终于出现在了殿门口。这些人都是昨晚来过的内侍和宫女,他们的脸上都流露出哀伤的神色,每个人的手中都或多或少地拿着一些东西。有的人手持铜盆,有的人则提着炉子,显然是来帮忙的友军。
在这群人中间,其中有一个宫女特别引人注目。她的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置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衣裳。这套衣裳的料子并不是什么名贵的材料,只是普通的棉麻布料,但它却是宫女回去之后亲手赶制出来的,承载着宫女的一片心意。
当这些人走进灵堂后,原本寒冷的空气似乎也被他们带来的温暖所驱散。尤其是那些炉子,让整个灵堂都变得温暖起来,仿佛给这个悲伤的地方注入了一丝生机。
随着他们的加入,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压根不需要人安排吩咐,他们便极有眼色地抢着干活。有的端着铜盆出去舀雪水,有的看着炉子里的炭火,有的将炉子上融化后的雪水端下来……
周勇身为外男,即使皇后已经薨逝,他也并不能近身侍候皇后。因此,他并不打算留在灵堂里,用眼神亵渎皇后娘娘。无需有人开口撵他,他便自觉地走到院子里,干脆在院子里给众人望风。
女官指挥几个内侍,小心翼翼地将皇后娘娘从棺材里抬了出来。这棺材是皇后娘娘最后的安息之所,她原本并不想打搅皇后娘娘的安宁。然而,棺材内部空间实在太过狭窄,她根本无法为皇后娘娘擦洗身子,而且棺材底部和内壁还沾染上了不少血迹。一番思索过后,女官决定不仅要为皇后娘娘擦洗身体,还要将那将要陪伴皇后娘娘一生的棺材也一并擦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