怛罗斯河谷。深秋的寒意已渗入骨髓,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起伏的丘陵和蜿蜒的河流之上,如同沉重的裹尸布。唐军安西都护府的前沿堡垒——碎叶城(怛罗斯城以东重要据点),如同一只疲惫而警觉的巨兽,盘踞在河谷要冲。城墙上,被风沙侵蚀的垛口后,哨兵裹紧了破旧的皮袄,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城外萧瑟的原野和更远处隐约可见的、属于大食(阿拉伯帝国)联军的游骑烟尘。
堡垒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营房低矮,土墙斑驳,空气中弥漫着汗臭、皮革、铁锈、马粪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名为“思乡”与“未知恐惧”混合的沉闷气息。士兵们沉默地擦拭着刀枪,保养着弓弩,动作机械而麻木。偶尔有军官的低喝声和传令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沉寂,也只会让这压抑的氛围更加凝重几分。
堡垒深处,一间相对宽敞、燃着炭盆的土屋内,烛火摇曳。墙壁上悬挂着绘制粗糙的西域舆图,上面用朱砂和墨笔标注着敌我态势。安西节度使高仙芝端坐主位,他年约五旬,面容如同刀削斧劈般冷峻,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此刻正闪烁着一种混合着疲惫、焦虑与…难以掩饰的亢奋光芒。连续数月的高强度行军、部署、以及与各方势力的勾心斗角,在他眉宇间刻下了深深的沟壑,但那挺直的腰背和紧抿的嘴唇,依旧彰显着这位“山地战之王”的强硬与掌控欲。
李骁单膝跪地,双手捧着一个用多层油毡严密包裹的长条状物体,呈于高仙芝面前。他低着头,盔甲上还沾染着帕米尔高原的尘沙和未曾洗净的、淡淡的狼血褐痕。自从那场遭遇战和神秘灵兽的警示后,这柄祖传的“镇岳”剑,便成了他心头一块越来越沉重的巨石。每一次触碰剑柄,那冰冷滑腻的触感和心底翻涌的暴戾冲动都如影随形,让他夜不能寐。此刻,将它交出,心中竟莫名地涌起一丝解脱。
“禀节帅,末将幸不辱命,于石国(中亚城邦,被高仙芝攻灭)王庭秘库深处,寻得此物!据俘获的萨珊老匠所言,此乃前朝波斯王镇压国运之神兵,名唤‘镇岳’!其威能…非言语可述!” 李骁的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激动,努力将宝石带来的不适感描述为神剑的“威压”。
高仙芝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死死地钉在了那包裹上。不需要李骁过多渲染,一种源自本能的、近乎贪婪的渴望,已在他胸腔中猛烈燃烧!他仿佛看到自己手持此剑,横扫大食联军,功勋彪炳,封侯拜相,甚至…那深藏在心底、连他自己都不敢细想的野望!
“好!骁勇可嘉!天佑大唐!” 高仙芝猛地站起身,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他几步上前,一把抓过包裹。入手沉重,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而躁动的气息,透过厚厚的油毡,瞬间钻入他的掌心,沿着手臂直冲脑际!
嗡!
高仙芝身体微微一晃,眼前似乎有刹那的恍惚。一幅幅幻象不受控制地涌现:旌旗蔽日,铁骑如洪流般踏破异域城池,金碧辉煌的宫殿在他脚下匍匐,万民山呼海啸般的朝拜… 权力的滋味,如同最醇烈的毒酒,瞬间点燃了他血液中所有的野心!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疲惫被彻底烧尽,只剩下炽热如熔岩般的征服欲!
“好剑!果然神物!” 高仙芝低吼一声,迫不及待地撕扯开油毡。当那古朴的剑身和剑格上那枚深邃如凝血、仿佛有暗流涌动的暗红宝石完全暴露在烛光下时,屋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瞬。
烛火的光芒投射在宝石上,并未将其照亮,反而如同被吞噬了一般,在宝石周围形成一圈诡异的幽暗光晕。宝石深处,那盘古戬的守护金光与阿努比诅咒的暗红黑芒,似乎因为新持有者那赤裸裸的野心与征服欲的刺激,冲突得更加激烈,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无声尖啸!
李骁跪在地上,只觉得一股阴冷邪异的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让他头皮发麻,背后冷汗涔涔。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看到了!当高仙芝的手指贪婪地抚过那暗红宝石时,节帅眼中一闪而逝的、近乎疯狂的赤红!
“骁果营乃我军锋锐,此剑…便由你继续保管!” 高仙芝的声音将李骁从惊悸中拉回,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待决战之时,持此神兵,为本帅…斩将夺旗,扬我大唐天威!” 他并非完全信任李骁,而是需要一个绝对可靠、且实力足够驾驭(或者说承受)此剑的先锋悍将。更重要的是,他需要这柄剑在最惨烈的战场上,汲取足够的“养分”!
李骁心头一沉,如坠冰窟。他不想再碰这邪物!他想开口拒绝,想说出车顶棚的爪痕警示,想说出自己那失控的一箭和心底的暴戾… 然而,当他抬起头,迎上高仙芝那双燃烧着野望、不容丝毫忤逆的冰冷眼眸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军令如山,违令者…斩!
“末将…遵命!” 李骁艰难地吐出三个字,声音干涩。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重新接过了那柄被油毡匆忙裹起的长剑。当剑身再次贴上他的脊背,那股冰冷滑腻的触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更加令人作呕。心底深处,那个充满戾气的声音似乎发出了一声满足的狞笑。
……
夜,深了。碎叶城堡垒在寒风中沉默。大部分营房已陷入黑暗,只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刁斗声在寂静中规律地回响。
李骁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辗转反侧。背后的长剑已被他解下,放在枕边触手可及之处——这是军令,也是高仙芝无声的监视。那柄剑,即使隔着剑鞘和包裹,也如同一个活物,散发着冰冷而躁动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他的神经。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意识渐渐模糊。然而,他并未坠入安宁的睡眠,而是被拖入了一个光怪陆离、血腥扭曲的噩梦深渊。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焦黑荒原上,天空是令人窒息的暗红色,没有日月星辰,只有翻滚着、如同巨大创口般的污浊云层。大地在脚下呻吟、龟裂,蒸腾着带有硫磺恶臭的黑烟。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金属锈蚀的死亡气息。
突然,前方的大地剧烈震动、隆起!一座庞大得无法想象的、由无数扭曲金属、断裂骨骼和蠕动血肉堆砌而成的恐怖金字塔,轰然破土而出!金字塔的顶端,并非尖顶,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由透明水晶铸造的颅形容器,里面翻滚着冒着气泡的幽绿色粘稠液体!
“痛…好痛…司…通…救…我…” 一个微弱、破碎、充满了极致痛苦的意念,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李骁的灵魂深处!这声音…这痛苦…让他灵魂都在颤栗!
他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去,望向那水晶颅骨容器的中央!幽绿的营养液中,赫然浸泡着一个萎缩得如同婴儿拳头大小、却依旧能辨认出鼠形轮廓的…大脑!无数根闪烁着金属寒光的、细如发丝的神经探针和能量管线,如同最恶毒的根须,深深地刺入那脆弱的大脑组织!大脑的表面布满了恐怖的增生组织和金属植入物,而在那残存的、一小片还算完好的区域,一道闪电状的微小疤痕,在幽绿的光线下,如同泣血的烙印,灼烧着李骁的双眼!
月羽!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并非来自李骁的记忆,却带着撕裂灵魂的悲恸,在他脑海中炸响!他想起了那只神秘狸猫金色眼瞳中深藏的哀伤…难道…
“禁锢…千年…杀…了我…解…脱…” 月羽残脑的哀鸣如同魔咒,疯狂冲击着李骁的理智,巨大的悲痛和荒谬的愤怒几乎将他吞噬!
就在这时,金字塔核心爆发出刺目的金光!一个伟岸的身影,带着决绝的悲壮,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撞向那恐怖的水晶颅骨容器!李骁看清了那身影的面容——坚毅、悲悯,眉宇间带着与背后长剑守护金光同源的气息!盘古戬!
两股意志——守护与诅咒——在金字塔顶端猛烈碰撞、撕扯、湮灭!最终,刺眼的光芒中,一柄古朴、沉重、散发着亘古洪荒气息的青铜巨锏凝聚成型!锏身之上,盘绕着守护的金纹与诅咒的血痕,相互纠缠,难分彼此!
“吼——!” 一声充满了无尽怨毒、贪婪与毁灭欲望的咆哮,从巨锏深处爆发!那咆哮并非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冲击波!李骁感到自己与枕边那柄“镇岳”剑的联系瞬间被无限放大、扭曲!剑格处的暗红宝石爆发出妖异的血光,宝石深处那阿努比的诅咒意识,如同挣脱了部分枷锁的远古凶魔,顺着这灵魂链接,化作无数条粘稠冰冷的黑色触手,猛地刺入了李骁的梦境意识体!
“臣服!杀戮!毁灭!将血肉与灵魂…献祭于我!” 狂暴的意念如同海啸般冲垮了李骁的心防!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污染、被同化!现实中枕边的长剑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发出低沉的嗡鸣,剑鞘微微震颤,一丝丝肉眼可见的、带着血腥气息的暗红微光从缝隙中渗出!
“不——!” 李骁在梦中发出无声的嘶吼,拼命挣扎!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彻底淹没的刹那——
笃…笃…笃…
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奇异穿透力和安抚韵律的敲击声,如同穿透厚重帷幕的清泉滴落,骤然在他混乱的梦境边缘响起!
这声音…来自现实!
李骁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如同溺水者般剧烈喘息,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他惊魂未定地环顾漆黑的营房,同袍们仍在沉睡,鼾声此起彼伏。
然而,那奇异的敲击声并未消失!
笃…笃…笃…
声音来自…窗户?
李骁强忍着心悸,悄悄起身,摸到土屋唯一的狭小木窗前。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刺骨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
窗外,是堡垒冰冷的夯土墙和远处哨塔上昏暗的灯火。借着微光,李骁的目光瞬间凝固在窗棂下方、靠近墙根的阴影处。
一只灰白相间的狸猫,正蹲踞在那里。它没有看李骁,而是抬着一只前爪,爪尖并未直接触碰墙壁,而是悬停在粗糙的夯土墙面前方约一寸之处。
笃…笃…笃…
那奇异的敲击声,正是从它爪尖前方的空气中发出!随着它爪尖极其轻微、却蕴含着某种玄奥韵律的颤动,空气仿佛化作了无形的刻刀。在它爪尖所指的墙面上,坚硬的夯土竟如同被水流冲刷的软泥般,无声无息地“凹陷”下去,显露出一组组…奇异而古老的符号!
这些符号由简洁的线条和点构成,结构古朴,带着一种非人的、星辰般的韵律感。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在李骁的注视下,如同拥有生命般,随着司通爪尖的引导,在墙面上缓缓地“流淌”、“组合”、“变幻”!
司通的金色眼瞳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全神贯注。它并非在“书写”,而是在“引导”!乾元之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深入感知着夯土墙壁内部无数微小颗粒(土元素粒子)的排列、缝隙、应力分布。它捕捉着夜风穿过墙缝时带起的、最细微的气流扰动(风粒子流)。它甚至感应着地底深处传来的、极其微弱的地脉脉动(地热粒子流)。
心念流转间,乾元之力化作无形的“刻刀”,并非强行破坏土墙结构,而是极其巧妙地引导着墙壁表面那些最活跃、最不稳定的土元素粒子,让它们在特定的频率和能量节点上,发生极其细微的位移和重组!同时,引导着夜风的气流粒子流,如同最细腻的砂纸,拂过那些被重组的粒子表面,带走多余的浮尘,显露出下方相对致密的新层面,形成清晰的凹痕!
这过程精妙绝伦,耗费心神,却无声无息,不留丝毫烟火气。每一个符号的显现,都是司通与这方寸之地、土、风、地脉等多种自然能量粒子达成瞬间和谐共振的结果!
李骁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些流淌变幻的符号。他看不懂这些文字,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奇异的“理解”却油然而生!当那些符号最终稳定下来,组成一个相对完整的“篇章”时,一股庞大而破碎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了他的脑海!
月羽残脑在营养液中哀鸣的绝望画面!
盘古戬化身巨锏封印阿努比的悲壮瞬间!
无数战场之上,生灵涂炭,血气灵魂被无形之力贪婪吞噬的可怖场景!
那柄“镇岳”剑,剑格处暗红宝石如同活物心脏般搏动、汲取能量的妖异特写!
宝石内部,金色守护光芒在黑暗侵蚀下节节败退、裂痕扩大的惊悚过程!
这不是语言,而是直接烙印在意识深处的、最原始、最强烈的景象与情绪!是盘古戬残留意志的悲鸣,是月羽跨越时空的痛苦传递,更是司通以自身为媒介,借助尼巴鲁符文载体,发出的最严厉警告!
“呃!” 李骁闷哼一声,双手死死抓住窗棂,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巨大的信息冲击让他头痛欲裂,灵魂仿佛被撕裂!但与此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清明,也如同寒泉般浇灭了他心中残留的暴戾和侥幸!
这剑…是邪物!是诅咒!是吞噬生命的魔器!高仙芝…节帅他…已经被蛊惑了!
恐惧、愤怒、绝望、以及对那神秘灵兽的感激,种种情绪在他心中激烈冲撞。他猛地抬头,看向窗外阴影中的司通。
司通也正看着他。金色的眼瞳平静无波,却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它停止了“书写”,抬起的前爪并未放下,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某种沉重意味地,指向堡垒中央、高仙芝帅帐的方向。然后,爪尖在空中虚划,勾勒出一个简易的、由线条和点构成的星图轮廓——那正是尼巴鲁星舰的象征符号!紧接着,爪尖重重向下一顿,划过一道代表“坠落”或“断绝”的凌厉斜线!
警告!断绝联系!否则…毁灭降临!
信息清晰无比地传递到李骁的意识中。随即,司通的身影向后一退,如同融入夜色,瞬间消失在墙角的阴影里,只留下墙面上那组无声诉说着恐怖真相的冰冷符文。
李骁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单衣。窗外寒风呼啸,帅帐的方向一片沉寂,但他仿佛已经听到了命运齿轮加速转动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
数日后,碎叶城校场。寒风卷起地上的沙尘,抽打在士兵们冻得通红的脸上。高仙芝一身明光铠,猩红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站在点将台上,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下方肃立的各部将领和军阵,最后落在了身旁沙盘上,那代表怛罗斯城(大食联军主要据点)的粗糙木制模型上。
“葛逻禄人(臣服于唐的突厥别部)…” 高仙芝的声音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猜忌,“反复无常,豺狼之性!其叶护(首领)密会大食使者,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他猛地一掌拍在沙盘边缘,震得模型一阵晃动,“此等墙头之草,留之必为心腹大患!传令骁果营李骁!”
“末将在!” 李骁出列,单膝跪地。背后的“镇岳”剑传来熟悉的冰冷悸动,但此刻的他,心中却充满了冰冷的戒备。
“着你部精骑八百,即刻出发!” 高仙芝的手指狠狠点在沙盘上葛逻禄人营地的大致方位,眼中寒光四射,“焚其草场,屠其青壮!取其叶护首级来见!本帅要让他们知道,背叛大唐的代价!” 冷酷的命令如同冰锥,刺入在场所有将领的耳中。一些与葛逻禄人有过交往、深知其骁勇的将领脸色微变,欲言又止。
李骁心头剧震!屠戮盟友(哪怕是不可靠的)?这绝非单纯的军事震慑!这是赤裸裸的暴行!不仅会彻底激怒葛逻禄人,更会让其他依附的西域诸部离心离德!这命令中蕴含的戾气和毁灭欲…是节帅的本意,还是…那柄剑的蛊惑?
“节帅!” 李骁猛地抬头,试图劝谏,“葛逻禄部众剽悍,且地处要冲,若逼其反噬,恐…”
“嗯?” 高仙芝的目光如同两道冰锥,瞬间刺向李骁,打断了他的话。一股无形的、混合着上位者威压和邪剑侵蚀的冰冷压力,如同山岳般笼罩下来!高仙芝的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佩刀的刀柄上,拇指摩挲着,眼中闪过一丝被忤逆的暴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邪念放大的杀意!
“李校尉…你在质疑本帅的军令?” 声音不高,却让整个校场的气温骤降!
冷汗瞬间浸透了李骁的内衫。他感受到了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也清晰地“看到”,当高仙芝动怒时,帅帐方向隐约传来的一丝极其微弱、却令他背后长剑瞬间悸动的邪异波动!那柄剑…在呼应节帅的怒火!
就在这时——
呼——!
一阵突如其来的、极其怪异的旋风,毫无征兆地在点将台前的沙盘上方凭空卷起!这旋风不大,却异常凝聚,卷起沙盘上的沙粒尘土,如同一条微型的沙龙卷!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这条小小的沙龙卷,并未胡乱飞舞,而是如同被一只无形之手精确操控着,在沙盘上空盘旋了两圈,然后猛地俯冲而下!
沙粒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地覆盖、勾勒、塑形!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一副清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沙画”,赫然呈现在沙盘上葛逻禄人营地的位置:
燃烧的帐篷(由染红的沙粒堆砌)!
倒伏的尸体(用黑色的小石子排列)!
以及…一支从侧后方狠狠刺入唐军主力阵列的、巨大的箭头(由无数尖锐的碎石拼成)!箭头所指,正是沙盘上代表唐军帅旗的位置!
焚营!屠戮!背叛!反戈一击!
沙画的内容,如同预言般触目惊心!尤其是那支从意想不到的侧后方刺来的背叛之箭,让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将领,包括高仙芝在内,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妖…妖风?!” “沙盘显灵了?!” 士兵中响起压抑不住的惊呼和骚动。
高仙芝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这诡异的沙画,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刚刚下达的屠杀令上!更像是一个冰冷的预言,嘲笑着他的刚愎与短视!他猛地扭头,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校场四周,试图找出捣鬼之人!然而,除了士兵们惊惶的脸和呼啸的寒风,一无所获。
李骁跪在地上,心脏狂跳。他下意识地看向校场边缘一处堆放杂物的阴影。一个灰白的、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身影一闪而逝。是它!那只灵兽!它在用这种方式阻止这场注定招致毁灭的屠杀!
高仙芝胸膛剧烈起伏,盯着沙盘上那支刺目的背叛之箭,眼神剧烈变幻。狂怒、猜忌、一丝被天象警示般的动摇…最终,那被邪剑蛊惑的刚愎和毁灭欲,似乎暂时被这诡异的“天启”压下去一分。
“哼!” 他重重地冷哼一声,拂袖转身,猩红的披风划过一个凌厉的弧度,“李骁!”
“末将在!” 李骁连忙应声。
“屠营之令…暂缓!” 高仙芝的声音冰冷,带着不甘,“着你部加强巡弋,严密监控葛逻禄动向!若有异动…哼!” 他虽未收回杀心,但至少,一场可能引爆火药桶的屠杀,被这阵“妖风”和诡异的沙画,暂时按下了。
李骁松了口气,背后已被冷汗湿透。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息。风暴,正在更猛烈地积蓄。
……
几天后的深夜,碎叶城西门附近一处僻静的烽燧废墟。
李骁独自一人,背靠冰冷的断壁残垣,仰望苍穹。今夜无月,只有漫天星斗如同冰冷的碎钻,洒落清辉。背后的“镇岳”剑被解下,放在身旁的地上,用油毡盖着。即使如此,那冰冷邪异的气息依旧如同实质,不断侵扰着他的心神。高仙芝愈发暴躁的命令,葛逻禄营地方向传来的、越来越频繁的异动消息,以及那夜沙盘的警告,都如同巨石压在心口。
“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 李骁对着无边的夜色,低声呢喃,声音中充满了疲惫与迷茫。是对剑说?还是对那不知在何处的灵兽说?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烽燧残破的基座阴影下,似乎有微光一闪。
他警惕地按刀望去。只见那只灰白狸猫,不知何时已悄然蹲坐在那里。它没有看李骁,而是仰着头,望着浩瀚的星空。然后,它缓缓抬起一只前爪。
这一次,并非刻画墙壁。它的爪尖,指向了深邃的夜空,指向北方某个特定的天区。
在李骁困惑的目光中,司通的爪尖开始极其缓慢、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庄严韵律,在虚空中“划动”。随着它爪尖的移动,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空气中弥漫的、极其稀薄的水汽粒子(夜露初凝),以及被夜风吹拂起的、最细微的尘埃微粒,仿佛受到了无形力量的牵引,开始向着司通爪尖划过的轨迹汇聚!
爪尖划过的地方,一条由无数悬浮的、反射着微弱星光的尘埃与露珠粒子构成的“光带”,在夜空中缓缓显现!这光带并非实体,而是无数粒子在乾元之力引导下,与特定方向传来的微弱宇宙射线(或地磁波动)产生共鸣后,被短暂“点亮”的轨迹!
司通的动作稳定而专注,爪尖在虚空中划出一个又一个古老、简洁、充满几何美感的符号——尼巴鲁的星图坐标!它并非在“写”,而是在“引”!引导着天地间最微不足道的粒子,在浩瀚的星空背景下,勾勒出指向星辰彼岸的航标!
李骁屏住呼吸,震撼地看着这神迹般的一幕。他看不懂这些星图符号的含义,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一种超越了他理解范畴的、浩瀚而古老的智慧与…孤独的守望。
当最后一笔完成,由悬浮光粒构成的、一幅完整的简易星图,短暂地悬浮在司通爪尖前方的夜空中,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与头顶的银河交相辉映。
司通放下爪子,转头看向李骁。金色的眼瞳在星光下,如同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
李骁福至心灵!他猛地意识到,这星图…这指向…并非无的放矢!他顺着星图最后指向的方位望去——那是北方,是突厥草原的深处,是传说中埋葬着天外陨铁和古老恐怖的诺颜山脉方向!
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丑山族!那个曾在漠北被霍去病与神秘力量击败、化身为合金巨牛的外星遗族!这灵兽在告诉他,这柄诅咒之剑的力量根源,与那些北方的恐怖存在同源?!
“北…方?丑山?” 李骁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司通看着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肯定了他的猜测。
紧接着,司通的目光转向了李骁身旁地上,那被油毡覆盖的“镇岳”剑。它再次抬起爪子,这一次,爪尖并非指向夜空,而是指向了李骁的心口!然后,极其缓慢而凝重地,在空中划过一个代表“隔绝”与“封印”的古老符文!
远离它!隔绝它!否则,北方之祸,将因你而重临!
信息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李骁心头!
就在这时——
呜——呜——呜——!
碎叶城内,凄厉的警报号角声毫无征兆地、撕心裂肺般划破了寂静的夜空!紧接着,东面城墙方向,火光骤起!喊杀声、兵刃撞击声、惨叫声如同沸腾的潮水般汹涌传来!
“敌袭!是葛逻禄人!他们反了!” 了望塔上哨兵凄厉的嘶吼声随风传来!
预言…应验了!沙盘上的背叛之箭,终于狠狠射来!
李骁脸色剧变,猛地抓起地上的长剑和佩刀!他最后看了一眼阴影中的司通,那灵兽金色的眼瞳依旧平静,却仿佛倒映着冲天而起的火光和即将到来的…血色黎明。
没有时间犹豫了!李骁一咬牙,转身向着喊杀声最激烈的东门方向,发足狂奔!背后的长剑,随着他的奔跑和心神的剧烈激荡,再次传来冰冷滑腻的触感,以及心底那蠢蠢欲动的、嗜血的咆哮!
司通蹲踞在烽燧的阴影里,望着李骁消失在火光与混乱中的背影,又望向城东那冲天的烈焰和越来越清晰的喊杀声。金色的眼瞳深处,闪过一丝凝重。非暴力的警示与引导,终究未能完全扭转人心的贪婪与邪剑的蛊惑。怛罗斯的漩涡,正以无可阻挡之势,将所有人拖入深渊。
它抬起头,再次望向北方诺颜山脉的方向,又看向李骁消失的战场。乾元之力在体内无声流转,与这混乱天地的韵律共鸣着。风暴已至,它所能做的,或许只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尝试拨动那根最微弱的弦,以期引发一丝…可能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