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东北角,堆放旧简牍的偏殿。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死鼠的骚臭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殿内光线昏暗,空气凝滞。只见冰冷潮湿的青砖地面上,一幅由上百只大小不一、死状各异的老鼠尸体“绘制”而成的巨大“地图”触目惊心!
鼠尸被巧妙地堆叠、排列。大体轮廓正是大汉北疆的山川地理,蜿蜒的线条依稀可辨黄河、阴山,甚至几座重要关隘的位置。在代表阴山山脉以北的方位,诺颜山的位置被特意用大量鼠尸堆叠成一个醒目的、类似山形的凸起,上面用暗褐色的、早已凝固的鼠血,涂抹着一个巨大的、狰狞的“叉”!而在靠近南部、代表刚刚陷落的云中郡的位置附近,则用几只体型格外硕大、形态扭曲的死鼠堆砌出了几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形象——有的被刻意拗出獠牙的形状,有的被掰断四肢呈现出利爪的姿态,还有的被开膛破肚,内脏拖曳在外…虽然简陋扭曲,但那股扑面而来的、非人的暴虐和恐怖气息,却与驿卒的描述惊人地吻合!
“嘶…” 饶是见惯风浪的重臣们,也被眼前这诡异、血腥又充满强烈暗示的场景震得头皮发麻,倒吸凉气。
“这…这是何人所为?装神弄鬼!” 张汤强压下心头的寒意,厉声喝道,目光扫视着昏暗的殿角。
就在这时,殿内一根巨大的梁柱顶端,垂挂下来的破旧帷幔阴影里,一双如同熔化的黄金铸造而成的竖瞳,悄然亮起。司通悄无声息地蹲伏在那里,将殿内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它的状态并不好,从诺颜山一路追踪兽化瘟疫的源头和可能的扩散路径,长途跋涉来到长安,本就枯竭的灵能更是雪上加霜。它无法像以前那样直接与人精神沟通,也无法显化神异。它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利用猫的本能和这满宫乱窜的老鼠,来传递最紧急的警告。
看到刘彻和群臣被这“鼠尸地图”所震撼,司通知道自己的第一步目的达到了。但还不够。诺颜山的坐标和兽化瘟疫的恐怖形态虽然呈现了,但关键的信息——警告和性质,必须更明确地传达给能理解它的人。
它需要媒介。它需要文字。
司通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殿内。很快,它锁定了一个目标——靠近殿门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摆放着一张矮几。几上有一套简单的笔墨砚台,砚台里还有半干未涸的墨汁。那是负责整理旧简牍的低阶小吏偶尔记录用的。
时机稍纵即逝。就在殿内众人被鼠尸地图吸引,侍卫们警惕地搜索四周时,司通动了!
灰白色的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从高高的梁柱上一跃而下,落地无声!它贴着墙根的阴影,以快得留下残影的速度,悄无声息地掠过地面,瞬间就来到了那张矮几旁!
“什么东西?!” 一名眼尖的侍卫惊呼出声,手指向那道一闪而过的灰影。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一只体型远大于寻常家猫、毛色灰白相间、额间一缕银毛格外醒目的“大猫”,正稳稳地蹲踞在矮几之上!它那熔金般的竖瞳,平静而深邃地扫过惊愕的皇帝和群臣,眼神中竟无半分野兽的凶性,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和智慧!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司通缓缓地、极其自然地抬起了它那根蓬松而灵巧的尾巴。尾尖的毛发柔顺而富有弹性。它没有看任何人,仿佛在做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它那带着倒刺的、如同黑色玉石的尾巴尖,精准地探入矮几上那方半干的砚台之中,轻轻一蘸。
浓黑的墨汁,瞬间浸染了尾尖的一小撮绒毛。
然后,在所有人屏住呼吸、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司通转过身,将那蘸满了墨汁的尾巴尖,如同最灵巧的毛笔,轻轻点在了矮几旁一块相对干净平整的青砖地面上。
它开始“书写”。
尾巴尖如同饱蘸浓墨的狼毫,在青砖上流畅地游走、提按、转折。一笔一划,刚劲有力,带着一种古朴苍劲的韵味,赫然是标准的秦篆!虽然形态略显奇特(毕竟是尾巴书写),但那字迹的筋骨、结构,却透露出深厚的功底,绝非野兽涂鸦!
第一个字:“北”。
第二个字:“地”。
第三个字:“有”。
第四个字:“疫”。
第五个字:“非”。
第六个字:“人”。
第七个字:“非”。
第八个字:“兽”。
八个墨迹淋漓、力透砖石的大字,清晰地呈现在未央宫冰冷的青砖之上:
“北地有疫,非人非兽”
笔锋锐利如刀,墨迹未干,带着一股直指人心的力量!
“天…天降神兽!” 丞相公孙弘失声惊呼,老眼圆睁,胡须颤抖。
“妖…妖猫作祟!” 张汤脸色煞白,手指颤抖地指着司通,却不敢上前。
田蚡等重臣更是目瞪口呆,仿佛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祥瑞…或灾兆。
连一向沉稳的汉武帝刘彻,此刻也猛地从御座上站起身,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地上的八个篆字,又猛地转向那只蹲在矮几上、正静静收回尾巴的奇异灰猫。那熔金般的竖瞳,平静地回望着他,深邃如同蕴含星海。
“北地有疫,非人非兽…” 刘彻低声重复着这八个字,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他的心头。驿卒涕泪横流的控诉、鼠尸堆成的恐怖地图、眼前这神异之兽写下的警告…所有的线索瞬间贯通!
那不是普通的匈奴入侵!那是来自北方的、一场前所未有、超越认知的恐怖瘟疫!一场将人变成非人怪物的浩劫!而源头,就在诺颜山!
一股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和冰冷的战栗感,瞬间攫住了这位年轻帝王的雄心。
就在这时,一个清亮而略带急促的少年声音,突然从殿门外传来:
“陛下!陛下!让我看看它!”
话音未落,一个身着黑色劲装、身形矫健如猎豹、面容英挺还带着几分少年稚气,但眼神却锐利如鹰的少年,不顾侍卫的阻拦,如同旋风般冲进了偏殿!他正是年仅十五岁、已被选入宫中担任侍中、在皇帝身边见习的霍去病!
霍去病的目光瞬间就被矮几上那只奇异的灰猫吸引住了!他自幼在边郡长大,骑射精绝,更有着远超常人的敏锐直觉。当听到宫中出现“神兽写字”的奇闻时,他心中就莫名悸动,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在召唤他!此刻亲眼看到司通,看到那双熔金般的竖瞳,霍去病心头剧震!那不是野兽的眼睛!那里面蕴含的沧桑、智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守护意志,让他瞬间想起了已故的、如同苍鹰般守护着边塞的老将军!
“是它!一定是它在示警!” 霍去病脱口而出,他无视了殿内凝重的气氛和群臣各异的目光,一个箭步冲到矮几前,单膝半跪,目光灼灼地仰视着司通,急切而肯定地说道:“陛下!此兽非凡!它留下的地图和文字,必是北疆大难的警兆!那诺颜山,定是灾祸源头!云中惨状,驿卒所言,绝非虚妄!请陛下速做决断!”
司通也打量着眼前这个突然冲进来的少年。少年眼中那毫无杂质的锐气、近乎本能的信任和强烈的责任感,让司通感到一丝久违的熟悉。在漫长而孤独的守望旅程中,它见过太多被权力、欲望和恐惧蒙蔽的心灵。而这个少年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如同未经磨砺的宝剑,锋芒毕露却又直指本心。也许…他就是此刻最需要这份警告,也最有可能理解这份警告的人。
司通对着霍去病,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这个动作几乎微不可察,却清晰地落入了霍去病和一直紧盯着它的刘彻眼中。
刘彻眼中最后一丝疑虑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帝王的决断和燃烧的战意!他猛地一挥手,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响彻大殿:
“传旨!”
“封卫青为车骑将军,总领北征诸军事!即刻调集精骑,克日出征!”
“擢霍去病为骠姚校尉,随军参赞!”
“诏令北疆诸郡,坚壁清野,严加戒备!凡遇异状,无论军民,格杀勿论!”
“再派精干斥候,不惜一切代价,潜入诺颜山,给朕探明那‘非人非兽’之疫的根源!”
皇帝的命令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整个庞大的帝国战争机器,开始隆隆运转!
数日后,长安城外,灞桥驿。
初春的寒意尚未完全退去,灞水呜咽着流过冰凌初解的河床。旌旗猎猎,刀枪如林,数万精锐汉军铁骑肃立,黑色的甲胄在稀薄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寒光,如同一条静卧的钢铁巨龙,弥漫着肃杀之气。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喷出团团白气。车骑将军卫青,身披玄甲,腰悬长剑,面容沉毅如铁铸,正立于临时搭建的点将台上,目光如电,扫视着即将出征的将士。年轻的霍去病一身崭新的校尉轻甲,侍立在卫青身侧,英挺的脸庞上写满了跃跃欲试的兴奋和对未知挑战的凝重。
大军即将开拔。
没有人注意到,在点将台不远处,一株虬枝盘结的老柳树繁茂的树冠阴影里,一道灰白色的身影正静静地蹲伏着。司通金色的竖瞳,穿透人群和旗帜,牢牢锁定在霍去病身上,也扫视着这支即将开赴血肉炼狱的钢铁洪流。
它知道,仅靠警告和地图,还远远不够。那些兽化战士混杂在普通匈奴人中,悍不畏死,难以分辨,对汉军将是致命的威胁。它必须找到一种方法,帮助汉军识别出那些被丑山族孢子污染的怪物。
它的目光最终落在自己小小的身躯上。灵能枯竭,无法施展大规模的感知法术。但…它的身体本身,就是一件特殊的“仪器”。作为曾沐浴尼巴鲁恒星风暴的神王子嗣,它的血肉、骨骼、乃至排泄物中,都蕴含着微弱的、独特的灵能辐射。这种辐射,对于同样来自星际、依靠吸收特定能量运作的丑山族及其造物(包括被孢子感染的兽化战士),就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虫,在它的特殊视觉(猫瞳)下无所遁形!
尿液…这是最直接、最不易引人注意、也最符合它目前“猫”的身份的方式。
司通悄无声息地从树冠跃下,如同融入大地的阴影,迅捷而精准地穿梭在密集的军阵边缘。它巧妙地避开巡逻的哨兵和马匹,目标明确地朝着卫青和霍去病所在的中军核心位置靠近。
终于,它潜行到了卫青那匹神骏非凡、通体乌黑的战马“乌云盖雪”附近。这匹马是卫青的心爱坐骑,此刻正由亲兵仔细照料着。司通如同鬼魅般贴近,在战马粗壮的后腿旁,一块相对干燥、无人注意的泥地上,停了下来。
它微微抬起后腿,如同任何一只普通的猫在标记领地一般,一道清澈的液体无声地射出,落在那块泥地上,迅速渗入干燥的土壤,只留下一个不起眼的、微微湿润的深色印记。空气中弥漫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马匹和人汗味掩盖的、带着奇异金属气息的腥味。
做完这一切,司通毫不停留,身影一闪,再次消失在营帐和辎重车辆的阴影里。
“咦?” 正在给“乌云盖雪”梳理鬃毛的亲兵似乎闻到了一丝奇怪的味道,皱了皱眉,低头看了看马蹄旁那块刚刚被“浇灌”过的泥地,除了颜色深一点,并无异常。“这马…今儿个味儿有点怪?” 他嘟囔了一句,并未在意。
很快,低沉的号角声呜呜响起,如同巨兽苏醒的咆哮,压过了灞水的呜咽。
“出征——!” 卫青浑厚的声音响彻原野。
轰隆隆!
万马奔腾!大地震颤!黑色的钢铁洪流,如同决堤的怒涛,卷起漫天烟尘,滚滚向北而去!霍去病一马当先,紧跟在卫青身后,年轻的身影充满了无畏的锐气。
在他们身后,长安城高大的轮廓逐渐模糊。而在那奔腾的烟尘边缘,一道灰白色的影子,如同最忠实的幽灵,正以不逊于奔马的速度,紧紧跟随着这支承载着帝国希望与未知恐惧的大军,一同奔向那獠牙与鲜血交织的北疆战场。它爪下的泥土里,那一点微不可察的湿润印记,正散发着唯有司通能感知的、指向黑暗的微弱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