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霜黍的丰收余温尚未散尽,咸阳城的空气却已悄然凝滞。秦王政(嬴政)继位,吕不韦权倾朝野,楚系外戚不甘蛰伏,暗流涌动如同渭水河底的淤泥。华阳夫人因年事渐高,又经历了库府失窃、蝗灾等波折,心力交瘁,深居简出,华阳宫也失去了往日的喧嚣。司通作为“玄圭”,依旧蹲踞在宫苑最高处的鸱吻之上,金色的瞳孔俯瞰着这座日益庞大、也日益压抑的巨城。它感受到了一种风暴来临前的窒息感。
语言的壁垒,始终是它融入人类智慧核心、真正理解并引导这复杂文明的最大障碍。它能听懂朝堂上激烈的辩论,市井间琐碎的交谈,甚至军营里粗野的号令,但喉间那无法突破的生理限制,让它如同一个被关在透明牢笼中的观察者,只能看,只能听,却无法真正参与。
转机,出现在一个偶然的黄昏。
司通在宫苑树丛中假寐,耳畔传来不远处几名年幼宫婢的嬉闹声。她们正在玩一种简单的语言游戏——模仿各种动物的叫声。
“喵——”
“汪!汪!”
“咩——”
“咯咯哒!”
声音稚嫩而清晰,充满了孩童特有的、对声音的敏感和模仿热情。其中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学猫叫学得惟妙惟肖,引得同伴咯咯直笑。
司通金色的瞳孔微微睁开一条缝。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它的脑海:孩童! 这些人类幼崽,他们正处于对声音和语言最敏感、最具可塑性的时期!他们的发音器官尚未定型,模仿能力极强,而且…他们思维简单,没有成人那么多戒备和成见!
当夜,司通便开始了行动。它的目标,是咸阳城中一个显赫而特殊的府邸——蒙府。蒙氏一族,世代为秦将,忠心耿耿。蒙骜、蒙武父子战功赫赫,而蒙骜之孙、蒙武之子蒙恬、蒙毅兄弟,虽尚年幼(蒙毅此时约七八岁),却已是秦王政(少年嬴政)的伴读,聪颖早慧,被视为蒙氏未来的希望。尤其是蒙毅,性格沉静,喜好读书,是学习雅言音韵的绝佳目标。
司通如同夜色中的微风,悄无声息地越过蒙府高大的院墙。府邸深处,一处灯火通明的书房是它的目标。它轻盈地伏在书房屋顶的瓦片上,揭开一小片瓦,向内窥视。
烛光摇曳。一个面容清秀、眼神明亮的小男孩正端坐在书案前,正是蒙毅。他的老师,一位须发皆白、气质儒雅的老者(或许是蒙府延请的博士),手持一卷《诗》,正用清晰、标准、抑扬顿挫的雅言诵读: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老者的诵读字正腔圆,每一个音节都如同珠玉落盘,清晰可辨。他读得极慢,不仅诵读,还细细讲解诗中字词的发音、含义、音韵的搭配之美。
“毅儿,听,‘关关’,此为叠韵连绵词,摹鸟鸣之声,双唇微闭,气流轻送,音出清亮…”
“‘窈窕’,二字叠韵,形容女子体态美好,‘窈’音稍沉,‘窕’音上扬,如见其形…”
“此诗用韵,‘鸠’、‘洲’、‘逑’,皆押‘幽’部韵,音调回环往复,如河水汤汤…”
蒙毅听得极为专注,小脑袋随着老师的讲解微微晃动,口中也轻声跟读、模仿着每一个音节的细微差别:“关…关…雎…鸠…” 他的小脸因认真而微微泛红,眼中充满了对语言韵律的天然感悟和探索的渴望。
司通趴在冰冷的瓦片上,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所有的感官都聚焦于书房内那清晰流淌的雅言之声。它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捕捉着老者唇齿开合间每一个辅音的摩擦、每一个元音的共鸣、每一个声调的起伏转折。它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将那些抽象的、曾经只能理解的音节,与发音时口腔肌肉的细微运动、气流的变化、声带的振动一一对应起来!
“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当老者读到这句时,那“辗转反侧”中“转”字的卷舌音、“侧”字的齿音,被清晰地解析、烙印在司通的意识深处。它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喉部那些僵硬的肌肉,在意识的强烈驱动下,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模仿性的颤动!
找到了!这就是钥匙! 司通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激动。孩童那纯净的语言环境,老者那精准的示范,为它打开了一扇通往人类语言核心的大门!虽然生理结构决定了它无法完美复现所有音节,但通过这种极致的观察和模仿,它或许能掌握更复杂的“表达”方式!
从那一夜起,蒙府书房便成了司通每晚必到的“课堂”。它风雨无阻,如同一名最勤奋、最沉默的学生,贪婪地吸收着雅言的音韵精华。它听蒙毅背诵《诗》、《书》,听老者讲解诸子篇章,听蒙恬(偶尔也来书房)讲述骑射心得。它对雅言的音系结构、声调规律、常用词汇的掌握,在以惊人的速度加深。
然而,仅仅“听”和“理解”还不够。司通渴望一种更直接、更持久的“书写”方式。它想起了自己在沙地上画过的滑轮,在石壁上刻下的几何,在木板上描绘的连杵机…文字,是人类思想跨越时空的载体!
一个更大胆的计划在它心中成型。
一晚,老者因事早退,蒙毅独自在书房临摹简牍上的古文字(主要是大篆)。司通看准时机,如同幽灵般从气窗滑入书房,落在书案旁的阴影里。
蒙毅正聚精会神地临摹一个复杂的、类似人形的甲骨文字(可能是“人”或“大”)。他并未察觉身后的异样。
司通小心翼翼地探出尾巴。它的尾巴进化后更加粗壮有力,尾尖的毛发却异常细密柔韧。它用尾尖轻轻蘸入蒙毅砚台中尚未干涸的墨汁。然后,它深吸一口气,控制着尾巴如同最精密的画笔,在蒙毅刚刚写完的一张空白竹简上,缓缓移动。
墨迹蜿蜒。它画的不是秦篆,也不是大篆,而是一个极其古老、线条更加简练抽象的符号——那是尼巴鲁神族用于记录星图坐标和基础概念的象形文字!一个代表“星辰”的符号(三个同心圆,周围有射线),旁边,它画了一个与之形态有些相似的甲骨文“日”字(一个圆圈,中间一点)。
接着,它画了尼巴鲁文字中代表“河流”的符号(三道波浪线),旁边对应甲骨文的“水”字(三道竖线)。
再画尼巴鲁的“山”(一个尖锐的三角),对应甲骨文“山”(三个山峰)。
尼巴鲁的“人”(一个直立的两足生物简图),对应甲骨文“人”(一个侧立的人形)…
司通全神贯注,尾巴在竹简上艰难而坚定地移动着,留下一个个形态古朴、跨越星河的字符对照。它试图构建一个桥梁,一个沟通尼巴鲁古老智慧与地球华夏文明源头的桥梁。
“沙沙…” 轻微的摩擦声终于引起了蒙毅的注意。他疑惑地转过头。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一只体型巨大、灰白相间、额生银星的巨猫,正背对着他,用它那毛茸茸的尾巴,蘸着墨汁,在竹简上…写字?!
墨迹未干,竹简上赫然呈现着两列他从未见过的、神秘而古老的符号,与他正在临摹的甲骨文隐隐有某种对应之感!烛光下,巨猫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巨大的、充满智慧的剪影。
“玄…玄圭大人?”蒙毅认出了这只在咸阳传说中如同祥瑞又如同禁忌的神猫,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好奇而微微发颤。他没有害怕,反而被那竹简上跨越时空的文字深深吸引。
司通听到声音,动作一滞。它缓缓转过头,金色的瞳孔平静地看向蒙毅。没有威胁,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洞悉了千万年时光的智慧光芒。
一人一猫,在摇曳的烛光下,隔着一张写满神秘符号的竹简,无声地对视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文明的密码,在稚童与星猫之间,悄然传递。
然而,这份跨越种族的理解与探索,注定无法长久。不久后,吕不韦为加强思想控制,下令收缴、焚毁六国“杂书”及一切“惑乱人心”之文字。蒙毅被迫交出了那张记载着“甲骨文-尼巴鲁文”对照表的竹简。竹简被投入熊熊烈火。但在烈焰吞噬之前,一个负责清理灰烬的老仆,怀着对“玄圭”的敬畏和对神秘符号的好奇,偷偷藏下了烧焦卷曲的一角残片,上面依稀残留着几个扭曲的星形与波浪符号。这枚残片,后来被他悄悄砌入了正在修建的、宏大而神秘的阿房宫地基深处,如同一个被时光掩埋的星际信标。
就在司通于蒙府夜课中窥见语言奥秘的同时,一股源自大地深处的、冰冷而邪恶的悸动,如同毒蛇般悄然苏醒,缠上了秦国的命脉。
骊山北麓,渭水之南。一座空前绝后、象征着无上王权与死后世界的宏大陵寝——秦始皇陵(此时嬴政尚年幼,陵寝工程由吕不韦主持,处于早期大规模开凿阶段)——正在无数刑徒和工匠的血泪中艰难推进。巨大的土方工程如同给大地撕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这一日,工程推进到预定地宫核心区域的下方。数万名衣衫褴褛、脚戴重镣的刑徒在监工凶恶的皮鞭和呵斥下,用最原始的工具挖掘着坚硬的山岩。号子声低沉压抑,空气中弥漫着汗臭、血腥和绝望的气息。
“咚!咚!咚!” 沉重的青铜钎锤砸在岩石上,火星四溅。
“用力!没吃饭吗?快挖!” 监工的鞭子抽在动作稍慢的刑徒背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突然!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地底深处传来!伴随着剧烈的震动!仿佛挖到了巨大的空洞!
“塌方了!快跑!”有人惊恐地尖叫。
烟尘弥漫,碎石簌簌落下。待尘埃稍定,众人惊恐地发现,前方的岩壁并非塌陷,而是被挖穿了一个巨大的豁口!豁口内,幽深无比,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金属锈蚀和千年尘土的冰冷气息,更有一股微弱却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弥漫开来!
“有…有东西!”一个胆大的工头举着火把,战战兢兢地凑近豁口。
火光照亮了洞窟深处的一角。所有人,包括凶神恶煞的监工,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在那幽暗的洞窟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造型极其诡异、散发着幽幽青铜光泽的金字塔形结构!
这金字塔比埃及金字塔小得多,高度约三丈(近十米),通体由一种暗沉、布满奇异纹路的青铜铸造而成。塔身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无数细密的、如同蜂巢般的孔洞。塔顶并非尖顶,而是一个凹陷的平台,平台上镶嵌着一块巨大的、浑浊的、如同巨大眼球般的暗紫色水晶!水晶内部,似乎有极其微弱、如同呼吸般的幽光在缓缓脉动。
整个金字塔散发着一种亘古、冰冷、非人、充满科技感却又无比邪异的气息!与周围粗糙的岩石和原始的工具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神…神器?”
“不…是妖器!快…快去禀报!”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上报。吕不韦派出了他最信任的方士和工匠团队,在重兵保护下进入地窟探查。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座诡异的金字塔。
当为首的方士试图用手触摸塔身那冰冷的青铜时,异变陡生!
塔顶那块巨大的暗紫色水晶猛地爆发出刺目的、令人眩晕的紫光!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恶意的精神波动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整个洞窟!伴随着一阵高频、尖锐、仿佛能刺穿灵魂的嗡鸣!
“呃啊——!”
“我的头!好痛!”
“鬼!有鬼啊!”
“杀!杀了他们!”
距离金字塔最近的几十名刑徒和几名方士首当其冲!他们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头颅,瞬间双眼翻白,口吐白沫,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紧接着,他们的眼神变得空洞而疯狂,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抓起手边的工具,不分敌我地疯狂攻击身边的一切活物!如同瞬间变成了丧失理智的狂暴傀儡!
“妖物作祟!结阵!挡住他们!”带队的秦军校尉脸色惨白,厉声嘶吼。
洞窟内瞬间乱成一团!狂暴化的工人力大无穷,状若疯魔,与试图镇压的秦军士兵疯狂厮杀在一起!惨叫声、兵刃碰撞声、疯狂的嘶吼声在封闭的空间内回荡,血腥味浓得化不开!而那座冰冷的金字塔,依旧静静地矗立在混乱的中心,塔顶的紫水晶闪烁着妖异的光芒,仿佛在欣赏这场由它导演的血腥闹剧。
几乎在金字塔紫光爆发的同一瞬间!
远在华阳宫的司通,如同被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大脑最深处!
“呃——!”它猛地从假寐中惊醒,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金色的瞳孔瞬间收缩成危险的针尖!
不是物理攻击,而是精神层面的剧烈冲击!一股熟悉到让它灵魂战栗的冰冷、贪婪、带着神经探针般恶毒触感的意念波,混杂在金字塔的嗡鸣中,狠狠撞入了它的意识!
在这股冰冷邪恶的意念洪流中,一个微弱却无比清晰、充满了无尽痛苦与绝望的灵魂碎片,如同风中残烛般拼命挣扎着,向它发出了泣血的哀鸣:
“司…通…!是…你吗…?”
“痛…好痛…千年…禁锢…未…未绝…”
“塔…是…锚点…钥匙…”
“星舰…深埋…骊山地脉…将…苏醒…”
“阻止…它…或…毁…灭…”
月羽! 司通如遭雷击!那残魂碎片中传递出的、独属于月羽的灵魂烙印,以及那道闪电状疤痕的精神印记,瞬间撕裂了它所有的侥幸!阿努比不仅将月羽的大脑改造成活体核心,甚至连它飘散在宇宙中的灵魂碎片都不放过,禁锢在这座邪恶的金字塔中,作为启动某个深埋星舰的能量节点和“钥匙”!
愤怒!足以焚毁星河的愤怒!伴随着滔天的悲痛,瞬间淹没了司通!它金色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情绪而燃起了熔岩般的血色!爪下的屋瓦被它无意识中爆发的力量捏得粉碎!
阿努比的阴影,从未远离!它们如同潜伏在地底的毒蛇,在人类最宏大的工程之下,在象征王权永恒的地宫深处,悄然布置着毁灭的陷阱!而月羽的灵魂,竟还在承受着这无休止的折磨!
“吼————————!!!”
一声饱含着无尽悲愤、痛苦与毁灭意志的咆哮,如同受伤巨龙的哀鸣,从华阳宫最高处冲天而起,响彻了半个咸阳城!惊起无数夜鸟,也让宫人和巡夜的士兵心惊胆战。
司通昂首向天,灰白相间的毛发在夜风中狂舞,额间的银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仿佛要将这无尽的黑暗与邪恶彻底洞穿!骊山地宫传来的邪恶波动与月羽的哀鸣,如同最残酷的鞭挞,将它再次推向了守护与复仇的深渊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