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域迷雾如同一个巨大而虚幻的肥皂泡,笼罩着背风平台上的轩辕遗族。铅灰色的天穹被扭曲成流淌的光河,空间荡漾着不真实的涟漪。风后胸前那枚“生命信号放大器”的暗红晶石彻底沉寂,再无一丝波动,仿佛一块冰冷的顽石。来自深空的、如同毒蛇般冰冷的窥探感,被这层用牺牲换来的迷雾暂时隔绝在外。然而,这短暂的喘息,代价太过沉重。
风后跪在冰冷的岩石上,双手紧紧捂着嘴,泪水无声地滑过她苍白、被辐射侵蚀出浅淡红斑的脸颊,滴落在司通那毫无光泽的灰白毛发上。司通的身体冰冷得吓人,曾经蕴含澎湃力量的肌肉松弛无力,像一具被掏空填充物的皮囊。它侧躺着,金色的瞳孔完全失去了焦距,如同蒙上了厚厚的尘埃,只剩下最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生命气息在艰难维系——每一次吸气都微弱得如同叹息,间隔长得令人心碎。盘古锏碎片化为虚无,神王血脉燃烧殆尽,它现在只是一只濒死的、普通的猫。
“司通大人……”风后哽咽着,手指颤抖地抚摸着司通冰凉的身体,却无法传递一丝温暖。周围的轩辕族人沉默地围拢着,脸上交织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对牺牲者的无尽悲痛,以及对未来的沉重责任。测绘仪的光幕上,代表阿努比侦察舰的猩红三角标记已经消失,被混乱的能量信号取代,但另一个代表黑水洪涛的墨色阴影,正以更快的速度,如同贪婪的巨口,吞噬着投影地图上代表冈瓦纳古陆的轮廓!乞力马罗之柱的倒计时,如同丧钟般跳动着鲜红的数字。
“族长!洪水前锋……已抵达古陆西海岸!速度……比模型推演更快!”黎枢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指向测绘仪,“最多……三个星移(半日)!洪水将淹没我们脚下这片高地!乞力马罗之柱……将成为汪洋中的孤岛!”
死亡的阴影并未因星域迷雾而散去,它以另一种更直接、更狂暴的方式,从四面八方汹涌扑来!空气中弥漫的水汽越来越重,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混合了黑水特有腥臭和海洋咸腥的怪异味道。风不再是凛冽的刀锋,而是变得粘稠、沉重,裹挟着远方传来的、如同闷雷般的低沉轰鸣——那是亿万吨海水在推动、在咆哮!
“没有时间悲伤了!”风后猛地抹去眼泪,强行压下心中的剧痛,声音因为用力而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司通大人用命为我们争取了时间,不是用来哭泣的!是为了活下去!为了传承下去!所有人!立刻检查装备!收集一切可用物资!尤其是食物、净水工具和药品!伤员集中安置!准备……向乞力马罗之巅,最后的冲刺!”
求生的本能再次被点燃。轩辕族人强忍着悲痛和身体的极度疲惫,如同被鞭子抽打的陀螺般行动起来。抛弃了所有非必要的沉重物品,仅存的云车被仔细检修,能量核心在迷雾干扰下运行变得极不稳定,发出不祥的嗡鸣。风后亲自将司通小心地抱上自己那台核心云车,用最柔软的兽皮包裹,固定在身边。巨猫的身体轻得让她心颤。
“走!”风后一声令下,声音穿透迷雾的扭曲屏障。
幸存的几台云车再次亮起幽蓝的光环,如同离弦之箭,冲出背风平台,一头扎进更加诡异的环境之中。星域迷雾扭曲了光线和空间感,周围的景物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水幕,方向感变得极其模糊。黎枢手中的测绘仪指针疯狂乱转,地图投影也出现剧烈的失真和雪花。他们只能依靠大致的方向和对乞力马罗之柱模糊轮廓的记忆,在迷雾中艰难穿行。
脚下的地势在快速抬升,裸露的黑色岩石取代了冻土,巨大的裂缝如同大地的伤疤纵横交错。空气中弥漫的腥咸水汽越来越浓重,远方传来的轰鸣声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如同亿万头巨兽在同时奔腾、嘶吼!空气中开始飘落细密的雨丝,冰冷刺骨,带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不安的铁锈味——那是被黑水污染的雨水!
当云车队伍终于冲破一片浓密的、被辐射扭曲得如同鬼爪般的枯死森林,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无边的绝望所吞噬!
他们攀上了一道高耸的山脊,眼前是冈瓦纳古陆广袤的内陆腹地。然而,此刻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却是一片……正在被吞噬的世界!
远方,乞力马罗之柱那巍峨的、如同擎天巨剑般的雪峰轮廓,在灰暗的天幕下显得孤高而遥远。但在这座象征着最后希望的孤峰之下,目之所及的大地,已化为一片翻滚的、无边无际的浊黄色汪洋!
洪水!
真正的灭世洪涛!
不是溪流,不是江河,而是如同沸腾的、充满愤怒的海洋!浑浊的、夹杂着大量泥沙、断木、动物尸体甚至巨大岩石碎块的滔天巨浪,正以排山倒海之势,从四面八方,沿着低洼的河谷、盆地,疯狂地向上漫卷、推进!洪水所过之处,森林被连根拔起,山丘被夷为平地,大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和碎裂声!水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一尺尺地向上攀升!他们脚下的山脊,如同一条即将被巨浪吞噬的、最后的堤岸!
更令人心悸的是洪水的颜色。并非纯净的蓝或绿,而是浑浊的土黄中,混杂着一道道如同毒蛇般蜿蜒流动的、粘稠的墨黑色!那是来自南极深渊的“冥海黑水”!它们如同剧毒的颜料,在洪水中扩散、翻腾,散发出刺鼻的硫磺、臭氧恶臭和强烈的辐射感!被黑水沾染的洪水区域,水面甚至蒸腾起诡异的、带着幽绿荧光的雾气!
“天啊……”
“神啊……救救我们……”
“完了……全完了……”
目睹这真正毁天灭地的景象,刚刚被风后强行凝聚起来的斗志瞬间崩溃!幸存的轩辕族人瘫倒在云车上,发出绝望的哀嚎和哭泣。面对这自然伟力掀起的灭世狂澜,任何科技、任何勇气都显得如此渺小可笑!
风后也僵立在云车边缘,脸色惨白如纸,手指深深抠进冰冷的金属边缘,指节发白。测绘仪的推演成了冰冷的现实,甚至更加残酷!乞力马罗之柱或许能幸免,但他们脚下的山脊,以及通往雪峰的道路,正被急速上涨的洪水疯狂吞噬!他们……来不及了!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
“呜……”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呜咽声,从风后脚边传来。
是司通!
它竟然在昏迷中微微动了一下头颅!那双蒙尘的金色瞳孔,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没有神光,只有最原始的、属于生命本能的微弱光芒。它似乎被外界那震耳欲聋的洪水轰鸣和弥漫的绝望气息所刺激,强行从濒死的深渊中挣扎出了一丝意识!
它的目光极其缓慢地移动,掠过周围崩溃的人群,掠过风后绝望的脸庞,最终……定格在山脊下方那片被洪水淹没、却顽强生长在浅水区域的一种植物上。
那是一种极其高大、坚韧的禾本科植物!茎秆粗壮如儿臂,高度可达数米,顶端是蓬松巨大的穗状花序。它们的根系深深扎入水下的淤泥,任凭洪水冲刷,依旧成片成片地挺立在浊浪之中,形成一片片金黄色的、充满生命韧性的“水上森林”!狂风掠过,无数坚韧的茎秆随风起伏,发出沙沙的、如同低语般的声响。
芦苇!
巨大的、史前芦苇!
刹那间,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冲破了司通意识的重重迷雾!
尼巴鲁星球上,那些生长在能量湖泊边缘、能吸收逸散能量、被灵虚族用来编织浮空平台的“星辉草”……
露西族群的篝火旁,那些被用来搭建简陋窝棚、编织容器、甚至制作原始武器的坚韧草茎……
一种源于血脉深处、跨越了星辰与时光的生存智慧,在绝境中被点燃!
(“苇……草……”)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传递到风后的脑海。
风后浑身剧震,猛地低头看向司通!只见巨猫那黯淡的金色瞳孔中,正艰难地凝聚着一点微弱的光芒,死死地盯着下方那片在洪水中摇曳的芦苇荡!它的爪子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在……比划着什么?
“苇草?那些……芦苇?”风后瞬间领悟,心脏狂跳起来!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你是说……用它们……造……”
(“浮……岛……”)司通的意念如同游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捆扎……筏……群筏……连……巨岛……随波……不沉……”)
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风后眼中瞬间爆发出绝境逢生的光芒!她猛地转身,对着陷入绝望的族人和沿途收拢的、同样惊恐不安的零散人类部落幸存者(他们衣衫褴褛,眼神惊恐,如同受惊的野兽),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压过了洪水的咆哮:
“都给我起来!不想死的就动起来!看下面!看到那些芦苇了吗?!那是我们的生路!司通大人给了我们最后的指引!造浮岛!用那些芦苇,造能漂浮在水上的巨岛!”
“轩辕所属!所有还能动的人!立刻采集芦苇!越多越好!用‘地缚藤’!用一切能找到的坚韧藤蔓!人类朋友!跟着我们!砍伐芦苇!收集藤蔓!快!洪水就要淹上来了!我们没有时间犹豫!”
命令如同惊雷,炸醒了绝望的人群!生的希望,哪怕再渺茫,也足以点燃最后的疯狂!轩辕族人爆发出最后的潜能,工程师们迅速从行囊中找出坚韧异常、如同活物般微微扭动的黑色藤蔓种子(地缚藤),将其投入湿润的泥土,催动微弱的能量刺激其疯狂生长!战士们则抽出锋利的、带有能量切割刃的矿物工具,如同旋风般冲下山脊,扑向那片在洪水中摇曳的金色芦苇荡!那些被收拢的原始人类,虽然听不懂语言,但看到轩辕族人的行动和风后急切的手势,求生的本能让他们也嚎叫着,挥舞着简陋的石斧、骨刀,跟着冲了下去!
一场与洪水赛跑、与死神争夺生存空间的史诗级自救行动,在这灭世的洪涛边缘,轰轰烈烈地展开!
司通被小心地安置在一块相对干燥的高处岩石上,由一名懂草药的轩辕族老者照看。它虚弱得连眼皮都难以抬起,只能用耳朵捕捉着外界的声音:锋利的切割声、芦苇茎秆断裂的脆响、人类和轩辕族人混杂的呼喝与号子、地缚藤疯狂生长的窸窣声、还有……那越来越近、如同战鼓般擂响的洪水轰鸣!
它的意识模糊地漂浮着,仿佛又回到了尼巴鲁,教导灵虚族编织星环;回到了露西的族群,看着她们用草茎笨拙地捆绑木棍。一种跨越时空的守护意志,支撑着它残存的意识,微弱地关注着下方的建造进程。
风后成了最忙碌的指挥者。她凭借工程师的精确思维和对材料的理解,快速规划着浮岛的结构。
“主框架!用最粗壮的芦苇捆扎成巨大的‘龙骨’!要十字交叉!捆扎点用三倍的地缚藤缠绕加固!”
“浮力层!用稍细的芦苇捆扎成紧密的‘筏板’!厚度要足够!铺在主框架上!边缘要留出捆绑孔!”
“连接!用藤蔓将所有筏板连接起来!形成整体!越大越稳!预留出多个连接点,准备后续扩展!”
“上层结构!在浮岛中央用木材和剩余芦苇搭建平台!放置物资和伤员!四周……要预留防护栏!”
在轩辕族技术的加持(能量切割工具、催生地缚藤)和原始人类庞大劳动力的配合下,建造速度快得惊人!粗壮的芦苇被成捆地拖上岸,在风后的指挥下,被坚韧的地缚藤以复杂而牢固的方式交叉捆扎。一片片紧密的芦苇筏板被快速制作出来,然后如同拼图般,用更粗的藤蔓连接、固定在巨大的芦苇龙骨框架上!一个简陋却结构坚固、面积足有数百平米的巨大浮岛雏形,在洪水即将漫上的山脊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型!
水位,无情地逼近!浑浊的浪花已经开始拍打建造平台的边缘,卷走散落的芦苇和工具!洪水带来的寒冷水汽和黑水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快!固定最后几块筏板!把所有物资和伤员搬上去!”风后站在已经初具规模的浮岛中央,声嘶力竭地指挥,她的声音被淹没在越来越响的洪水咆哮中。
当最后一名伤员被抬上浮岛,当最后一点宝贵的工具和种子被固定在平台中央,当所有幸存者——轩辕族仅存的三十余人,以及沿途收拢的近百名惊恐的原始人类——都手脚并用地爬上这巨大的、散发着芦苇清香的“诺亚方舟”时……
“轰——哗啦!!!”
一道数米高的、夹杂着断木和黑色粘稠物质的浑浊巨浪,如同饥饿的巨兽之口,狠狠地撞上了他们刚刚立足的山脊!岩石在巨浪的冲击下崩裂、塌陷!洪水瞬间淹没了他们刚才辛苦劳作的平台,并以惊人的速度向上漫卷!
“砍断固定索!!”风后发出最后的命令!
“唰!唰!”几道能量刃闪过,绑在岸边巨石上的粗大地缚藤应声而断!
失去了束缚的巨大浮岛猛地一震,在滔天洪水的推动下,如同离弦之箭,瞬间被抛入了无边无际的、翻滚的浊浪汪洋之中!巨大的惯性让平台上的人如同滚地葫芦般摔成一团,惊恐的尖叫和呕吐声瞬间被震耳欲聋的洪水咆哮所吞没!
灭世洪涛,终于吞噬了他们脚下的最后一块陆地!
浮岛在狂暴的洪水中剧烈颠簸、旋转,如同狂风中的一片落叶。每一次巨浪拍来,都有冰冷的、污浊的洪水漫过筏板边缘,冲刷着平台上惊恐的人群。原始人类们死死抱住捆扎芦苇的藤蔓,发出恐惧到极致的哭嚎。轩辕族人则拼命维持着平衡,用身体保护着伤员和物资,同时紧张地检查着浮岛的连接处是否牢固。
“抓紧!不要松手!”
“检查捆扎点!加固!”
“用容器舀水!别让平台积水!”
风后的声音在风浪中断断续续,却如同定海神针。她一边指挥,一边死死抓住固定司通的兽皮索带。巨猫的身体在剧烈的颠簸中微微晃动,依旧昏迷,但似乎被冰冷的水汽刺激,呼吸略微急促了一些。
就在这混乱、绝望的漂流中,一名站在浮岛边缘、死死抓着护栏藤蔓的轩辕族战士,突然指着远方翻滚的浊浪,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看!那……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