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风卷起灰烬,像永不停歇的幽灵在焦黑的大地上游荡。三年了,尼巴鲁撞击带来的“核冬天”仍未彻底散去。天空是永恒的铅灰色穹顶,吝啬地筛下惨淡的微光,不足以温暖龟裂的冻土,却足以让那些因吞噬尼巴鲁遗民而变得庞大、凶暴的巨兽剪影,在远处山峦的轮廓线上投下令人窒息的巨大阴影。一声悠长、饱含着无尽痛苦与原始力量的龙吼撕裂了凝滞的空气,震得枯树上最后几片焦叶簌簌落下。
司通蜷缩在一处背风的岩隙里。灰白相间的长毛在寒风中微微拂动,覆盖着它此刻远超寻常虎豹的矫健躯体。那双熔金般的猫瞳,此刻正倒映着岩隙外那片死寂而危机四伏的荒原。额间那一小撮银灰色的毛发,神王子嗣的印记,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微不可察的柔光,像一颗坠入尘泥的星辰。它伸出前爪,异常巨大且锋利的爪尖闪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轻轻划过冰冷的岩石,留下几道深刻的白色刻痕。爪尖划过空气时,隐隐带起一丝灼热的涟漪——那是它体内日益增长的、属于尼巴鲁神王血脉的灵能力量在躁动。这力量是武器,也是负担,每一次使用都像在燃烧它自己。
目光投向岩隙深处。那里,一团温暖的篝火顽强地跳跃着,驱散着洞窟深处的寒意和绝望。火光照亮了十几张疲惫却坚韧的脸庞。露西,那个将它从恐龙利爪和严寒地狱边缘拖回来的原始人猿女性,正用粗糙但灵巧的手,小心地翻烤着一块取自某种小型植食恐龙胃囊的“胃石”——里面包裹着尚未被完全消化的坚韧蕨类纤维和一些种子。她低声哼唱着一种没有明确词句、只有简单音节重复的调子,那是安慰,是鼓励,是维系这个小小族群精神的微弱纽带。火光在她深棕色的皮肤上跳跃,映照出她专注而温柔的神情。石锤,一个沉默寡言却拥有岩石般力量的男人,正用一块边缘锋利的燧石,仔细敲打另一块石头,试图制作出更趁手的刮削器。每一次精准的敲击,都迸发出几点转瞬即逝的火星。其他族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裹着粗糙的兽皮,安静地围在火堆旁,汲取着这点点温暖和食物。他们依赖司通带回火种,依赖他传授的用胃石熬煮纤维获取微弱营养的方法,更依赖他在暗夜中驱逐掠食者时那无声而致命的守护。
这就是它的新“领地”,它的责任,它用命换来的、与这片焦土格格不入的“家”。司通体内那股尚未完全驯服的灵能之火猛地窜升,灼烧着它的内脏,带来尖锐的痛楚。因为它脑中闪现出挚友月羽冰冷的尸体,还有伤口深处残留的、只有它能感应到的微弱而冰冷的金属气息——阿努比科技独有的“死亡印记”——像烙印一样刻在它的灵魂里。复仇的渴望,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从未冷却。
它小心翼翼地起身,猫科的身躯在狭窄的岩隙中移动却异常轻盈。一股强烈的生理需求迫使它离开温暖的庇护所。它悄无声息地溜出岩隙,在远离族群、靠近一片稀疏且形态扭曲的发光灌木丛旁停下。排泄的过程伴随着一种奇异的现象:排出的秽物在接触到冰冷空气的瞬间,竟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淡蓝色磷光,同时弥漫开一股难以形容的、类似金属灼烧后的甜腻气息。这是它强大力量增长的另一个副作用,一种源自神王血脉的“能量代谢残渣”。这光芒和气息对人类来说微不可察,却像黑夜中的灯塔,对远处那些被尼巴鲁能量异化、感官敏锐的巨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司通迅速用爪子刨起冰冷的泥土和枯叶,试图掩盖这危险的痕迹。
就在它专注处理时,一种冰冷的、被窥视的感觉毫无预兆地刺入它的意识。不是来自地面上的任何野兽,那感觉更……精密,更遥远,更充满目的性。仿佛一根无形的、由冰冷数据构成的针,穿透了空间,精准地扎在他的精神感知上。它猛地抬头,熔金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两道细线,额间的银灰印记瞬间变得滚烫!视线穿透稀疏的枯木,越过嶙峋的怪石,死死钉在遥远的天际线。那里,一座突兀的、冒着滚滚黑烟的火山锥刺破铅灰色的天空,如同大地上一道狰狞的伤疤。在那火山口的边缘,某种巨大、规则、非自然的几何结构在弥漫的烟尘中若隐若现。一个冰冷的认知瞬间冻结了它的血液:阿努比工程师的基地!
恐惧和暴怒如同两条毒蛇,瞬间绞紧了司通的心脏。基地存在本身已是巨大威胁,而对方能精准锁定他,意味着露西的族群随时可能因为它而暴露在灭顶之灾下!月羽的血仇未报,新的、更迫近的阴影已然笼罩!
它像一道无声的灰色闪电冲回岩隙。篝火旁温暖平和的气氛瞬间被打破。露西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神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惊怒,她脸上的柔和瞬间褪去,变得凝重。“司通?”她发出疑问的低呼。
司通没有回应她,他那带着巨大力量的、低沉而穿透力极强的咆哮直接在每一个族人的脑海中炸响!这并非语言,而是混合了极度危险警示、强烈恐惧与迁徙命令的复杂精神冲击!
“呜——!”石锤第一个丢下手中的燧石,猛地站起,肌肉虬结的手臂本能地抓向身旁一根粗大的兽骨棒。其他族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精神咆哮震慑,瞬间陷入混乱,女人惊恐地搂紧孩子,男人慌乱地寻找武器,幼童吓得放声大哭。
“危险!巨大危险!”司通的精神意念如同无形的鼓槌,沉重地敲击着每一个人的意识核心,“火山!烟!铁爪的巢穴!”他艰难地组织着能让他们理解的词汇和意象。同时,一股灼热的气息从他身上升腾而起,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温度骤然升高。他猛地朝岩隙入口外的地面挥出一爪!
轰!
五道暗红色的、扭曲空气的热痕撕裂了冰冷的冻土,留下焦黑冒烟的深深沟壑!炽热的爪风甚至将洞口附近几株顽强的发光灌木瞬间点燃,腾起幽蓝的火焰!这是最直观、最震撼的警告——比火山口那个模糊影像更直接地展示了“铁爪巢穴”所能带来的毁灭!
“看!”司通的精神意念指向爪痕指向的远方火山,“那烟!那巢穴!那里的铁爪,杀死了月羽!它们的气息,锁定了我!它们会来!像暴龙一样,吃掉一切!这里,不再安全!”它努力传达着基地的威胁、阿努比的致命性,以及族群因他而被牵连的巨大危机。
“离开!必须离开!去远方!寻找新的火!新的石头!新的安全之地!”迁徙的命令如同不可违抗的律令,烙印在每个人的意识里。
岩隙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篝火噼啪的爆响和幼童压抑的抽泣。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所有人。
“走?”一个苍老但异常坚定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是岩眉长老,族群中最年长的智者,脸上深刻的皱纹如同干涸大地的龟裂。她颤巍巍地站起身,浑浊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深深的怀疑和根深蒂固的固执。她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洞口外那遥远火山口升腾的黑烟。“神火!”她的声音嘶哑却洪亮,“那是大地的呼吸!是神明的眼睛!它在看着我们!保护我们!没有神火,风暴会吞掉我们,冰会冻死我们,巨兽会把我们踩成烂泥!”她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离开神火的注视?那是背叛!是找死!”
她蹒跚地走到岩壁旁,布满老年斑的手掌颤抖着,一遍遍抚摸着岩壁上那些早已被烟熏火燎覆盖、只剩下模糊轮廓的古老手印——那是无数代先民留下的印记,是血脉与这片土地的契约。“我们的根,在这里!祖先的骨头,埋在这里!神火的光,照在这里!”她浑浊的泪水顺着深刻的皱纹流下,“离开?去一个没有神火注视的黑暗之地?让祖先的魂灵找不到回家的路?不!我宁愿死在这里!死在神火的注视下!”
长老的话像沉重的石块砸进混乱的水面,激起了巨大的涟漪。一部分族人,尤其是年长者,眼中露出了认同和深深的迷茫。他们看着岩壁上的手印,看着洞外那虽然带来恐惧却也带来某种神秘安全感的火山烟柱。未知的迁徙之路,比眼前熟悉的危险更让他们恐惧。一个中年男人猛地站起来,指着司通,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大猫!你带来了火,带来了石头,赶走了野兽!我们感激你!但神火是祖先的指引!你让我们离开神火,是不是想带我们去你的领地?让我们成为你的猎物?还是……你想独占神火的恩赐?”猜疑和恐惧,在生存的压力下扭曲变形。
“蠢货!”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石锤高大的身影猛地站到司通身边,像一座沉默的山。他手中的兽骨棒重重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压下了那些质疑的声浪。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岩石般的坚毅和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他伸手指向洞外遥远的地平线,那里,一个庞大如山丘的阴影正在缓缓移动,每一步都让大地发出沉闷的呻吟——那是一只因尼巴鲁能量而巨大化的腕龙,但它的眼睛里闪烁着不正常的狂暴红光。
“看看外面!”石锤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压过了风声和远处的龙吼,“安全?神火保护了我们什么?保护了老瘸腿被恐爪龙拖走时啃掉半条腿吗?保护了小花被天上飞下来的大嘴怪(风神翼龙)叼走吗?保护了我们的孩子饿得哭都哭不出声吗?”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燧石,扫过那些动摇的族人,“司通说的危险,我看不见火山里具体的铁爪。但我看见了!”他猛地指向岩隙入口处,那里除了司通留下的焦黑爪痕,在更边缘的泥地上,赫然有几个深深的、边缘异常光滑锐利的巨大三趾爪印!那绝非任何恐龙的足迹,更像是某种巨大、精密的金属器械留下的碾压痕迹!泥土被压得极其紧实,甚至带着一丝被高温灼烧过的琉璃光泽。“这爪子!几天前出现在溪水边!就在我们取水的地方!它撕碎了一头成年的厚鼻角龙,像撕碎一片叶子!这爪子,是不是铁爪?它离我们有多近?神火保护了我们吗?”
石锤的证据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破了岩眉长老口中“神火庇护”的虚幻泡沫。那些巨大的、非自然的爪印,带着冰冷的金属感和毁灭性的力量,清晰地印在泥地上,比任何言语都更有说服力。一部分原本犹豫的族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惊恐地看着那些爪印,又望向火山方向,眼神中充满了真实的恐惧。
露西走到猿群中央。她没有看那些爪印,也没有看远处的火山。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司通身上,落在他那因力量躁动而微微颤抖的庞大身躯上,落在他熔金瞳孔深处那无法掩饰的、为族群安危而燃烧的焦虑火焰上。然后,她缓缓地,对着所有族人,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掌心向上,五指张开——那是司通第一次将燃烧的树枝带回岩洞时,她做出表示“火”、“温暖”、“接受”的手势。这个手势早已成为族群与司通之间信任的象征。
“我,”露西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力量,“跟着司通走。”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石锤,扫过那些被爪印吓坏的族人,“司通,带来火,带来活下去的办法。司通,赶走黑夜里的尖牙。司通,心,和露西,和我们,在一起。”她指向自己的心口,又指向司通,再指向所有的族人。“神火在天上,看不见露西的心。司通,看得见。危险来了,司通会挡在前面。路在黑暗里,司通的眼睛,会找到光。我,信司通。”
她的话语简单质朴,没有长老的“祖先”和“神火”,也没有石锤的冰冷证据,却像一股温热的泉水,流进了恐惧和猜疑冻结的心田。她表达的是一种基于无数次生死与共建立起来的、超越物种的纯粹信任。几个年轻的母亲抱紧了怀中的孩子,看着露西,又看看守护在洞口、如同磐石般的灰白猫兽,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几个曾跟随石锤狩猎、亲眼见过司通在暴龙爪下救回同伴的青年,也默默走到了露西和石锤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