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内,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毡布上,微微晃动。
白日里厮杀呐喊的喧嚣已然远去,只剩下边关夜晚特有的寂静,以及帐内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萧彻解下染血的披风,试图自行卸去沉重的甲胄。
然而左肩的伤口限制了他的动作,只是一个抬臂试图解开肩甲的卡扣,便让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动作僵在了半空。
一直默默跟在他身侧的沈言,立刻上前一步,低声道:“别动,我来。”
他的声音还有些微不可察的沙哑,是白日里情绪激动留下的痕迹,但动作却轻柔而坚定。
他绕到萧彻身前,微微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帮他解开甲胄的系带和卡扣。
冰冷的金属带着沙场的肃杀气息,被沈言一件件取下,放在一旁的架子上。
接着是外层浸染了血污尘土的战袍,里衣……
当最后一件内衫被褪下,露出萧彻精壮上身缠绕的厚实纱布,以及纱布边缘隐约透出的暗红药渍时,沈言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他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落,掩去了眸中翻涌的心疼。
萧彻低头看着他安静的侧脸,看着他依旧没什么血色的唇瓣,心中揪紧。
他知道,白日的战场和那几声突兀的枪响,给来自和平国度的沈言造成了多大的冲击。
“言言,”萧彻用没受伤的右手轻轻抬起沈言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声音放得极柔,“还在害怕?”
沈言抬眼,对上他关切的眸子,轻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发闷:“不是怕那个……就是,头回上战场,看到那么多……有点不适应。”他避开了“杀人”这两个字,但彼此都心知肚明。他顿了顿,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我没事,缓缓就好了。”
看着他强颜欢笑的样子,萧彻心中酸涩更甚。
他低下头,带着怜惜与安抚,轻轻吻了吻沈言微凉的唇瓣,然后辗转流连,细密的吻落在他的眉心、眼睑、脸颊,如同春风拂过初绽的花瓣,带着无尽的珍视。
沈言闭上眼,感受着这无声的抚慰,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然而,这温情脉脉的时刻,下一秒就被打破。
萧彻竟在沈言柔软的脸颊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嘶——!”沈言痛得倒抽一口冷气,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瞪着萧彻。
这家伙怎么又咬他?!他想也没想,被咬痛的下意识反应,就是抬手一巴掌拍在了萧彻的脸上。
“啪”一声轻响,在安静的帐内格外清晰。
萧彻愣住了,似乎完全没料到这个时候沈言还会“还手”。
他眨了眨眼,随即脸上迅速浮现出痛苦的神色,眉头紧锁,右手捂住了自己受伤的左肩,声音带着夸张的抽气声:“呃……疼……清晏,你打到朕的伤口了……”
沈言:“……”
他看着萧彻那副明明被打的是别处却硬要装肩膀疼的无赖样子,气得差点笑出来,那点残留的后怕和郁闷都被这拙劣的表演冲散了不少。
他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我打的是你的脸!装,继续装!什么时候那么茶了!”
萧彻见装可怜被戳穿,也不尴尬,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沈言气鼓鼓的模样,觉得比刚才那强颜欢笑的样子顺眼多了。
沈言懒得理他,转身将脱下的衣物挂好,走到帐中那个冒着热气的大木桶旁,伸手试了试水温。
水温正好,驱散着边关夜里的寒意。
他回头,对着还在那儿“演”的萧彻示意:“水好了,快洗吧,别着凉了。”
萧彻这才收了玩笑的神色,乖乖走到桶边。
在沈言的搀扶下,他小心地跨入木桶,温热的水漫过身体,驱散了连日征战的疲惫和伤处的隐痛。
他舒适地喟叹一声,靠在桶壁上。
氤氲的水汽模糊了视线,萧彻看着沈言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正认真地拿起布巾,准备帮他擦洗。
烛光在水汽中晕染开柔和的光圈,笼罩在沈言身上,让他看起来有些不真实的美好。
萧彻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惜。
早知道他就该把沈言锁在宫中。为了他,不顾自身安危,千里奔袭到这苦寒危险的边关,亲眼目睹战场的残酷,甚至被迫拿起了本不该属于他的凶器,手上染了血。
看着他此刻安静为自己忙碌的身影,萧彻只觉得满腔的爱意与愧疚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好舍不得。
舍不得他受一丝苦,见一点血,担半分惊。
沈言似乎察觉到他专注的目光,抬起头,对上萧彻那双深邃如海、此刻盛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眸。
他微微怔了怔,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对着萧彻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带着安抚意味的笑容。
“萧彻,”沈言放下布巾,双手撑在木桶边缘,很认真地看着他,“等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我们得尽快回去。三个月后,血月又要出现了。”
萧彻神色一凛,点了点头。
穿越时空的关键节点,他自然不会忘记。
沈言继续道:“这次回去,一方面,我想带你再去看看心理医生。”他看到萧彻想开口,抢先打断,“不许拒绝!你这次受伤,还有之前的事……我总觉得你心里压着太多事。看看医生,疏导一下,总没坏处。”他的语气带着不容商量的关切。
萧彻看着他担忧的眼神,到嘴边拒绝的话咽了回去,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好,听你的。”
“另一方面,”沈言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和浓浓的思念,“我想我爸妈了。特别……特别想。”经历了战场的生死一线,那种对至亲的渴望如同野草般疯长,“你说,万一……万一我要是真的不小心死在这个地方了,我爸妈怎么办?他们就我一个儿子,没人给他们养老送终,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他说着,眼眶又开始泛红,声音里带上了哭腔,“qAq”
看着沈言这副可怜巴巴、思念父母又带着后怕的模样,萧彻的心疼得无以复加。他立刻从水中坐直身体,不顾伤口沾水,伸出湿漉漉的手臂,将沈言揽到桶边,仰头凑上去,一下下地亲吻他的嘴唇、眼睛、脸颊,吻去那即将落下的泪珠。
“胡说八道!”萧彻的声音带着水汽的湿润和斩钉截铁的承诺,“有朕在,绝不会让你有事!我们一定会平安回去,一起去看岳父岳母!”他捧着沈言的脸,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目光坚定而温柔,“别怕,言言,我们很快就会回家。”
在他的安抚下,沈言的情绪渐渐平复。
两人鼻尖相抵,感受着彼此温热的气息,慢慢相视而笑。
帐内烛火噼啪,水汽氤氲,将方才的惊惧与思念都融化在这温馨的静谧之中。
只是……
萧彻看着沈言重新露出的笑脸,心里却开始暗暗盘算起来。
上次去见岳父岳母,带的古董字画似乎颇得岳父大人欢心。
这次回去,该准备什么礼物才好?听说愿世界的人喜好多变,他这个“儿媳妇”,可得再费些心思,好好琢磨琢磨,务必要让岳父大人龙心大悦才是。
不知道这次,是再寻一幅失传的古画,还是弄点别的什么稀罕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