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所至,时空仿佛在沈言的灵魂感知中被无限压缩、扭曲。
前一秒还沉浸在现实世界父母那令人心碎的悲恸中,下一秒,周遭的景象已如同水波般荡漾、破碎、重组。
冰冷消毒水的气味被一种更复杂、更浓郁的气息取代——是苦涩的药味、是燃烧的安神香、是淡淡的血腥气、还有一丝……属于萧彻身上那种独特的、冷冽的龙涎香。
眼前的光线变得柔和而昏黄,不再是医院刺目的惨白。
雕梁画栋的穹顶,精致的宫灯,繁复的帷幔……乾元殿偏殿!他“回来”了!
沈言的灵魂之体悬浮在半空中,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紧张和难以言喻的酸楚,俯视着下方的一切。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紧邻的软榻。
榻上,躺着“他”——谢清晏。
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悠长,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如同沉睡的玉雕。
老太医正小心翼翼地为他掖好被角,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欣慰。王德海佝偻着背,守在一旁,布满血丝的老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榻上的人,仿佛怕一眨眼,这好不容易挣回的生机就会消散。
他还活着……
沈言心中一块巨石轰然落地,巨大的庆幸感让他透明的灵魂都微微颤抖。
至少,这具身体,承载了他无数挣扎与情感的身体,没有在他离开后彻底死去。
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另一张软榻。当看清榻上之人时,沈言的灵魂仿佛被瞬间冻结!
萧彻!
那个曾为他挡下磷火、为他力抗朝堂、为他暴怒如狂、又为他剜心取血的帝王,此刻无声无息地躺着。
玄色的里衣敞开着,露出心口上方那缠绕着厚厚纱布的伤口,暗红的血迹依旧刺目地渗透出来。
他的脸色比谢清晏更加苍白,近乎透明,薄唇毫无血色,紧抿着,如同凝结着万载寒冰。剑眉深深蹙起,即使在昏迷中,也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沉重的心事。
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只有旁边太医紧张地搭在他腕上的手指,才证明着这具身体里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生命之火。
老太医收回手,对着王德海和围在旁边的几位太医,沉重地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极低,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沈言他看着萧彻那毫无生气的脸,看着他胸口那为了自己而留下的、触目惊心的伤口,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难以言喻的绞痛!
是为了我……都是为了救我……
萧彻……你这个疯子……你这个傻子!
沈言想要呐喊,想要冲下去,想要摇晃那个昏迷的帝王,告诉他:我就在这儿!你看不见我,但我在这儿!别死!你给我撑住!
可他做不到。
他只是一个透明的、无声的旁观者。
就在这时,榻上的萧彻,那紧蹙的眉峰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仿佛沉睡了万年的冰川,被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流拂过。
“陛……陛下?” 一直死死盯着萧彻的王德海,第一个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他浑浊的老眼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声音带着巨大的惊喜和不确定的颤抖!
仿佛回应着他的呼唤,萧彻的睫毛也开始微微颤动!如同挣扎着要破茧而出的蝶。
他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痛苦挣扎的痕迹似乎加深了,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叹息般的呻吟。
“太医!太医!陛下……陛下好像要醒了!” 王德海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踉跄着扑到榻边,却又不敢触碰,只能急切地呼唤太医!
老太医和几名太医立刻围了上来,脸上都带着紧张和期待。老太医再次搭上萧彻的脉搏,屏息凝神。
沈言的灵魂瞬间绷紧!他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所有,整个“存在”都聚焦在萧彻那张痛苦挣扎的脸上。
他能感觉到萧彻意识深处那剧烈的翻腾,如同被困在黑暗深渊的灵魂,正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拼命地想要挣脱出来!
醒过来!萧彻!醒过来!
沈言在心中无声地嘶吼,透明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呃……” 一声更加清晰的、带着巨大痛苦的闷哼从萧彻喉间溢出!他的眼皮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在与无形的枷锁抗争!胸口那被纱布包裹的伤口,因为身体的剧烈反应而再次洇出刺目的鲜红!
“陛下!陛下!您不能动!伤口会崩裂的!” 老太医焦急地低喊,试图按住萧彻无意识挣扎的手臂。
然而,萧彻的力量大得惊人!在巨大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执念驱使下,他竟然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深陷在眼窝中,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瞳孔在烛火下剧烈地收缩、放大,充满了刚脱离黑暗的迷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无法言喻的巨大恐慌!如同濒死的野兽,在苏醒的瞬间,最本能的反应不是求生,而是……寻找!
他的目光没有任何焦距,疯狂地扫视着周围!扫过老太医惊惶的脸,扫过王德海喜极而泣的老脸,扫过围拢的太医……却仿佛穿透了他们,在寻找着某个最重要的东西!
“清……晏……” 一声嘶哑到几乎不成调、如同砂砾摩擦的、却带着毁天灭地般焦灼和恐慌的低吼,从萧彻干裂的唇间艰难地挤出!他猛地想要撑起身体,心口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身体重重跌回软榻,再次喷出一小口鲜血!
但他依旧挣扎着,染血的手死死抓住老太医的衣袖,力气之大,几乎要将那衣袖扯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太医,充满了绝望的、不容置疑的疯狂质问:
“他……在哪?!清晏……他……怎么样了?!告……诉……朕!!!”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心肺中硬生生抠出来,混着血沫!那声音里的恐慌、绝望和不顾一切的疯狂,让整个偏殿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了!
太医们被他眼中那毁天灭地的疯狂吓得面无人色,连话都说不出来!王德海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倒在榻边,泣不成声:“陛下!陛下息怒!公子……公子没事!公子就在您旁边!他活过来了!活过来了啊陛下!您看!您看啊!”
王德海颤抖着手指向旁边那张软榻。
萧彻布满血丝、疯狂而混乱的目光,顺着王德海的手指,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移了过去。
当他的视线终于捕捉到旁边软榻上那个安静沉睡的身影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萧彻脸上所有的疯狂、暴戾、恐慌、绝望……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呆滞的、难以置信的茫然。
他死死地盯着谢清晏那平静的睡颜,仿佛要将那轮廓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那茫然渐渐褪去,化为一种深沉的、刻骨的、足以融化万载寒冰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和一种近乎虚脱的、巨大到无法承受的……后怕!
“清……晏……” 他再次低喃,声音却变得极其轻柔,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沙哑和小心翼翼。仿佛怕声音大一点,就会惊碎了眼前这如同幻梦般的存在。
他不再挣扎起身,只是艰难地、无比缓慢地抬起那只没有染血的手。颤抖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和万钧的沉重,极其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伸向旁边软榻上谢清晏的脸颊。
那动作,仿佛跨越了生与死的鸿沟,穿越了无尽的血火与绝望。
沈言的灵魂悬浮在半空,透明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看着萧彻那失而复得、小心翼翼的眼神,看着他伸向“自己”脸颊的、颤抖的手指,看着那手指上沾染的、属于他自己的鲜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酸楚、心疼、愧疚和……无法割舍的悸动,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的灵魂!
萧彻……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啊!你看不见我吗?
他想要回应,想要触碰那只伸过来的手。
他猛地俯冲下去,透明的身体几乎与萧彻的手臂重叠。
他伸出手,想要覆盖在萧彻的手背上,想要引导那只手去触碰“自己”的脸颊。
然而,当萧彻的手指终于带着无尽的珍重和劫后余生的颤抖,轻轻落在谢清晏那温热的脸颊上时——
沈言透明的指尖,也同步、毫无阻碍地……穿过了萧彻的手背,穿过了下方那具属于谢清晏的身体。
他触碰不到任何东西。
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一个连泪水都无法流出的……孤魂野鬼。
沈言的灵魂发出无声的、撕心裂肺的悲鸣。
他看着萧彻小心翼翼抚摸着谢清晏的脸颊,看着帝王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失而复得的庆幸与后怕,看着那苍白脸上终于浮现的一丝微弱却真实的笑意……
巨大的孤独感和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现实世界的父母悲痛欲绝,在这莫名其妙的古代世界的爱人近在咫尺却无法相认……他像一个被放逐在夹缝中的幽灵,拥有着意识,却失去了存在的根基。
他缓缓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飘离了那两张紧邻的软榻,飘到了殿内最昏暗的角落。
透明的身体蜷缩起来,将脸埋进膝盖,现在哪哪儿都不回去了。
我该怎么办……萧彻……我回不去了……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