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院开张三日,第一件“行策”便飞出了并州界。
那就是冉桓的“‘三帖’请名入约”。三帖一出,沿灯路过处,先立小台示人——台不高,牌不多,一方印、一盏灯、一册“约”。冀州某县“乡会”先来,持“名”而至。吏员以灯照之,先问“守灯”,次问“守牌”,末问“守券”。乡会代表起初轻视,见三问不虚,三事皆物,想退,回头见一市正在“照价平粜”,一颗心就软了一半。再看灯旁“罚工榜”上的两名门客仍在煮粥,烟一缕缕上去,他心里另半也软了:“我签。”一签,有人笑,有人叹。笑在“名”与“礼”并立,叹在“旧”的褪。
洛阳“影灯”之下,“三帖”尤灵。王允得三帖,整衣于灯下照了一照,把己名署在“灯帖”背面,押“司徒王允”四字,旁书小字:“礼在民上,名在礼下。愿共。”蔡邕笑:“君子。”
董卓见三帖,怒不可遏:“小小‘帖’,敢动我名!”李儒摇扇:“不动名,动‘心’。相国当以‘大礼’压之。”董卓再发“礼诏”,命开太学、讲诗书、饬礼乐。这“名”一出,长安城里果然有旧士子趋之,但城外“市”不动,灯不动,牌不动,粥棚仍翻锅。有人笑:“名歌声大,粥香更真。”董卓牙痒。
冀州袁绍那边,沮授劝:“灯下一签,公得名与民。”袁绍犹豫,“签则失尊。”田丰道:“不签则失心。”袁绍终遣使“观灯”。使者到并州,陈宫不设酒、不设席,只请他站在灯旁看一会儿粥,再掀一会儿“价平榜”。使者回,禀曰:“灯不压人,牌不压官,券不压财。”袁绍发愣,长叹:“观望再定。”他越观,民越散。
兖州曹操不观,直接签。荀彧手书“魏约”一角,押“灯帖”与“券帖”,并送一册《互济细则》回并州:“可否共定?”陈宫大笑:“‘名礼交承’。”吕布看了也笑:“志在天下者,先志在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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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董卓的“名”又变了花样。长安有“诏”,以“天子亲笔”责并州“僭立斩台、扰礼坏典”,命“郡县共纠”。诏至晋阳,陈宫照旧“存档”。冉桓执笔,拟出一件“小策”:“三问礼断诏”。他把“问礼三条”装订成册,发往诸县:凡有“诏”至,先照灯、再对牌、后看券,三问走完,诏若不与三者相合,揭“诏”存之,仍按法行。此策一行,二十日内,冀州数县不再慌。有人低声道:“‘名’也要照灯。”此言不出城,出人心。
策院第二件“行策”,是杜元的《粥棚簿书》。他把斗斛折耗、煮粥折水、薪柴折价做成小册,贴在粥棚后墙。某县豪右想“挑事”,故意来指责“粥稀”,吏员请他按册“加水加料试算”,豪右算不过,反被乡里笑出声。豪右羞,夜里提米来补,志在“挽名”。焦万在灯下看他把米倒进锅,轻轻点了一下铁杆,铃不响。
第三件,是卫温的“软渡”。他带着二十匠人沿“互济路”布“静渡”。某日河内有“蚁队”夜里欲烧牌,刚跨“渡”,脚下“软”,声全吞,抬头见“影灯”点起,四角“影铃”轻响,夜行校如猫而至,肩肘膝腕四点一落,“煽惑者”先软。第二日,罚工榜又添两名,煮粥三十日。
策院小策多如星,哪一颗也不是天雷,却一颗颗把夜里照亮。世俗先骂“俗”,后服“稳”。文举不过一月,州里小吏换了一里:“写字先写‘民信止’,记簿先记‘粥盐券’,断事先问‘灯牌’。”有人悄悄说:“这才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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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将尽,策院照例“验策”。六科各陈一策,院中挂起小牌,士民都可入看。最热的,仍是冉桓那张《三礼一断策》的“验”。他把“验”的三件摆在灯下:一册“灯帖”,一册“约册”,一册“断诏例”。旁边立一行小字:“请‘名’入礼者,立刻签;不请者,站台侧看一柱香。”果然有人站在一边,一炉香烧了一炷,他面色由青转白又转红,终走到灯下,低头签名。旁边小儿笑:“又一枚。”
验策刚毕,一件大事自洛阳奔来:董卓命华雄东向,言“巡抚三河”,实挟兵压“影灯”。并州军未动,城中声音便先立起来——不是呐喊,是钟与漏同拍。冉桓拄杖立在策院门口,望着府城四门的小钟依次而鸣,低声道:“‘止戈’之道,先稳心。”陈宫点头:“兵在外,文在里。里稳,则外兵有神。”
“残士一策定乾坤”,不是书里说的“上策一封,诸侯拜服”;那是冉桓把并州已有的“灯、牌、券、印、斩”拢作一‘礼’,让天下看见了一条能走的路——走在灯下、牌下、券上、印旁、斩台边,脚心稳,心不乱。董卓“名”越逼,路越清;华雄刀越亮,灯越稳。所谓“定乾坤”,不是把天翻过来,是把人心里那块天稳住。
夜深,策院灯未熄。冉桓坐在灯下,把《三礼一断》改写为《并律·灯牌篇》初稿,条条清,字字硬。周诏把《乡约小识》再添三条:“遇诏三问、遇礼先灯、遇惊先止。”顾嵇把“断例”增补五案。卫温在院外磨一根铁杆,试铃不响。杜元把一本簿书压在斗斛下,笑:“新簿,比旧簿好。”石越正画一条“驿路十里灯谱”,笔尾不抖。孙抟正教小子写字:“民、信、止”。小子抬头问:“先生,什么叫‘止’?”孙抟指了指策院外斩台边的黑旗,又指指冉桓手里的笔:“旗不动,笔收。”
吕布推门入,玄披挡风,站在灯后。灯焰伏了伏又立起,他影子切在桌上,字不乱。他看了一眼《灯牌篇》,看了一眼牌下的“罚工榜”,又看了一眼窗外的义灯,低声道:“好。”他没多话,只吩咐一句:“策院再设‘礼案’,收天下士所献‘民礼’,择善而从。又设‘策报’,半月一简,发往诸郡诸县,令百姓知‘策’如何行。”
“诺。”陈宫与冉桓齐声。陈宫笑:“文举惊世俗,策院定人心。”冉桓把笔轻轻一收:“人心定,乾坤自重。”
窗外,夜过三更,晋阳城的钟鼓与漏水仍一拍入骨。义灯白日不熄,黑夜不虚。新榜风里微动,纸角打着小小的折。有人路过,停下脚步,先看灯,再看天。天,不再高高在上,天在灯里、在牌里、在一张张被盐泥印压在纸上的“约”里,也在那支收住了锋的笔里。
第二日清晨,策院门外多了一块小木牌:四字——“不烦虚辞”。牌下又挂一行小字:“策在行,行在法,法在民。”路过的人多看两眼,有人笑,有人点头,有人低声念:“民、信、止。”
从此一日,文与武并肩,灯与日并光。新日不再靠某家的门楼去照,它从灯心里起,一层层铺向净街、铺向驿路、铺向废都、铺向山河。旧天在“名”上高高悬空,那悬空的影子被一盏盏灯一寸寸削薄。又是一轮日升,城上风走过法牌,牌影摆了摆,又直。有人笑道:“看吧,‘策’不是扔出去的,是立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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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