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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雾像一层薄薄的絮,在宛城的城根上慢慢铺开。

昨夜的风带走了营外火堆的烟气,留下炭灰里细碎的红光,像被埋住的小虫仍在呼吸。号角未鸣,营门却已开了一线,像一只眯起眼的猛兽,金属与皮革轻微的碰撞声从那条缝里渗出来,冷、硬、克制。

吕布骑在赤兔之上,披风收起,只用一根黑绦拢在背后。他不戴盔,发冠用黑玉简束着,露出太阳穴一指宽的硬线。陈宫与贾诩并辔,张辽护在侧,高顺率陷阵营半军潜伏在后。少年吕飞执镇旗,立在队列右前,旗面收成两折,只露出一角“吕”字的笔画,锋锐从布缝里渗出来,像未出鞘的一缕寒光。

城门开得很慢。吱呀的门轴声像老人的咳,士卒们的脚步声却稳得没有半点杂质。开到足容三骑并行的宽度时,城门楼上落下粗声粗气的一句:“开门迎使!”随即一声梆子,短促、硬朗。梁虞披甲捧印,立在门内侧,双手举高,额头上看得见薄汗。贾诩换了一身素灰的衣裳,腰间葫芦仍旧,站在他后一步,脸上无悲无喜,眼神却像把薄刀,贴着每一个人的脖颈轻轻来回。

“主公。”陈宫压低声音,“门上弩机都卸了弦,但墙根的砖有被翻动过的痕迹,指甲缝里都是新土。”

“有人想挖道。”张辽道,“昨夜我们的人把外侧的近地都踩过一遍,没有暗门。里头该有个半成的洞。”

“先不管。”吕布目光在城墙与城根之间滑了一遍,像用戟刃轻轻抹过一层霜,“入城先看粮。”

他一拨缰,赤兔三蹄齐抬,马背上人影往前一沉,恰与城门的阴影交在一处——那一瞬,他整个人竟像被门影吞下,又从另一头吐出来。吕飞跟在队尾过门,旗杆微晃,他下意识往前一扶,指节在木杆上一紧。陈宫在侧目光一扫,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稳。

宛城内的街道并不阔,石板面铺得还算齐整,只是多处有被火燎过的焦黑。民户多闭门,偶有妇人抱儿探头,眼里惶惶,见着队伍中“盐袋”“酒坛”的字样,喉头颤了一下,又缩了回去。昨夜吕布令将营中廉价盐酒放在城门口卖,已有人尝到甜头——“盐味”最会拐人心,拐到胃,胃会念恩。

粮仓在城北,三进院落,外墙包铁,仓门厚重。守仓吏目姓魏,三十出头,面皮黄,颧骨凸,礼数不缺,手却抖。钥匙串叮哐响,他不敢看吕布,只看梁虞的鞋尖。梁虞喝道:“抬眼!主公在前!”

“是、是……”魏吏目硬生生把眼睛抬起半寸,眼白里轻轻跳了一下。

仓门开处,一股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潮、霉、稻谷特有的甜嗅,还有一种极细极细的苦,像谁把一缕细发放在火上烤,没烧着,却先把油熏出来。吕飞鼻尖一动,指腹在腰间香囊上按了一下——唐樱缝的香囊里,是“七返白芷”“薄荷脑”“麝少许”,它不只是驱秽,也是“验药”的一把尺子。那丝苦气一缠上他的鼻,立刻被白芷的清凉压住,回味里却多出一丝铁气。

“开东二、西四。”陈宫道。魏吏目应声,急急指挥兵丁扛杠、拔销、推闩。木门开得缓慢,谷袋堆得仿佛小山。一名兵士跳上袋堆,用铁簪试探,抽出,铁簪头竟带出一缕淡灰。张辽面色一沉,一掌按住兵士肩:“别动。”

贾诩走上前,从兵士手里接过铁簪,送到鼻下,轻嗅,微笑:“并非霉,是‘草乌末’混‘断魂沙’。草乌带辛辣,沙粉带苦涩,合而为一,苦里有呛。”他抬眼看魏吏目,“魏君,你的手抖,是因为昨夜没睡,还是因为知道自己要死?”

魏吏目唰地跪下,膝骨和石板碰出两声响,声色俱厉地叫屈:“小、小人不知!这批粮昨夜才入,乃贺氏家仓搬来补库,清册、押签俱全!小人照章入册,绝不敢……不敢……”

“贺氏。”梁虞咬牙,“贺氏又来!”

陈宫在沙盘式的记忆里迅速翻了一页:宛城豪右,梁、张、贺三支为大。梁与张绣相连,贺通南市与盐道,粮亦通他。昨夜刺议之席的“叛将”,正是梁之支,而今毒粮,轮到了贺——“清城”的第一刀,自己找到了脖子。

“文和。”吕布看向贾诩,“你的葫芦里,这样的酒多不多?”

“主公明断。”贾诩目光淡淡,“多,且还会多。但今日这坛,是有人急了,急到把自己家的粮也敢毁。主公若愿,我去贺家当中入座,请他端杯酒出来,喝给诸君看。”

“用不着。”吕布一翻手,取了吕飞腰间银针一枚,指上轻轻一弹,银针“嗡”的一声,立在谷袋纤维之间颤动。他手掌向下,一抹,针尖掠过带粉处,再举到光下——针尖起了一层极淡的黑,黑得不狠,却极均匀。“草乌与沙,遇银变色,吕飞,你看到了?”

“末将看到了。”少年声线紧却稳,像弓弦拉满又被扣住。

“记住。”吕布道,“你的针,不只是救人命的,也是杀人心的——把真相钉在他们的脸上,叫他们装不下去。”

他转身,戟柄轻轻一敲石板,清清一声:“传令:毒粮封印,仓前设榜,书‘贺氏献毒粮,欲害军士与百姓’,榜下不许喧哗、不许私斗,愿投者自来、愿走者自去。梁虞,回报张绣:我替他清第一家,免他军法一条;第二家,叫他自己清;第三家——清己。”

“诺!”梁虞领命而去,脚步急得几乎带风。

一堂风波甫定,吕布收针还给吕飞,随口道:“今日第二事,少年入阵。文和,你既言明日可留一‘管粮之家’,今日便借我铁血营,给你看一看铁‘心’是什么做的。”

贾诩拱手:“愿闻其详。”

“入营。”

——

陷阵营驻在城西外一片高地上。地势不显,却像一枚倒扣的铁钟,声都沉进去。营门不设彩幡,只一块黑木牌,上书两个大字——“铁血”。笔画未干的痕迹在木纹里沉着,像有血被细细擦拭过,只剩下颜色。

吕飞随着队伍入门,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列列沉默的木桩。桩上包着牛皮,牛皮上密密麻麻的刀痕,深浅不一,像雨打泥地。再往里,是“刀门”——两列长枪与阔刃刀交错成拱,刀背上都漆了一道白线。士卒们穿着粗布短甲,手中兵刃反着光,却不喊、不喝、不呼吸似的,只在脚下稳稳地移。每一步都像踏了一颗钉子进去,拔不出来。

高顺站在场心,披一件旧黑披风,披风上的线头很短,短到看不出是人为剪过还是战火烫过。他的脸没有表情,眼底却像压着一层深水,里面有看不见的石和骨。他只做了一个手势:“镇旗。”

吕飞一步出列,把旗杆从肩上滑下,单手立直。高顺发第二个手势:“走阵——二十步,三换式:直、斜、折,旗不许歪,脚不许乱。刀门下,刀背不许触旗面,旗影不许触刀锋。过线再言话。”

“诺。”吕飞应声,喉结滚了一下,把心口那口火咽下去,留一个小角在喉头,像一粒硬果,提醒他“热着”。

他迈出第一步,脚心沾地,旗影随着身形轻轻晃。刀门两侧同时动——二十把刀背抬起,和十六杆长枪的枪尾一起落下,发出“嗡”的一声闷响,像风在铁叶里穿。吕飞的眼角只扫到那道白线,白线像一道分水岭,把刀背与刀锋生生隔开。他把旗握得更紧,指节在木纹上磨,磨到指腹微微发疼,疼意像一把细砂,撒在心里,把躁念磨平。

第三步遇到第一换式。前方两柄刀背交错,旗杆需从刀背与枪尾空出来的缝隙里穿过去,缝隙只有一拳宽。吕飞微微侧身,肩略沉,旗杆像一尾灵蛇,顺势滑过。刀背在旗面上方一寸的地方滑过去,带出一丝风,他的发梢被风掀了一下,落回去,仍贴在鬓边,汗还未出,背心却已湿了一片。

第七步,斜换。刀门忽地低了一寸,枪尾高了一寸,整个拱形像被无形之手压了一掌,压在他头顶。吕飞视线只盯着旗面下缘浮出的那一线影子——影子就是他的“尺”。陈宫曾说:“修罗场里,你的‘尺’要自己带,不可借人。”他用影子在地上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条白线,脚便落在白线旁半寸,不差分毫。

第十一步,折换。刀门忽闭——不是刀背闭,是人心闭。两侧的刀手忽然同时重呼一口气,刀背下压,压出两条逼人的阴影。吕飞胸口那粒硬果在这一瞬烧了一下,烧得他喉咙里“呃”地一声。旗杆轻轻一歪,旗角擦过刀背的白线,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嘶”。

“稳。”高顺的喝声跟着打在他背上,并不重,却像一只厚手按住了他的肩胛,“旗,是军心的杆。杆歪,心乱。把你的心扶直。”

这一句像昨夜吕布在榆树下说的话,几乎一字不差。吕飞牙齿咬得更紧,舌尖抵住上颚,逼自己把恐惧从气里挤出去。第十二步,他“慢了一线”,慢出刀背的节拍,刀背落下,旗杆顺着刀背滑,像水顺着岩石,擦出一串极小的火星——那是他手心的汗,遇到木刺与刀背摩擦的热,幻觉一般的火。

第二十步,出刀门。旗杆稳,旗面直。高顺没有夸,只是把手向下一压:“再。”

第二遍更难。士卒们不再按先前的节奏出刀,刀背时急时缓,枪尾时高时低,像一群无声的野兽以略带戏谑的态度围观猎物。吕飞的腿开始酸,肩开始麻,手心磨出水泡,泡破,汗与血混在一处,只留下滑。他怕旗滑,反而抓得更紧,越紧越酸,越酸越抖。第三小队“黑牙”队从侧后插入,刀背靠近得只剩三指。旗面不小心在那刀背上轻轻擦了一下——极轻,却有声。

“停。”高顺抬手,众刀顿住。他走到吕飞面前,目光像两把钉子,从少年额头一直钉到脚背,“你握旗,是在救自己,不是救旗。救自己,会怕,怕,就抖。救旗——你只要记得,旗比你硬。你只是一个杆,杆只做一件事:支撑。谁靠你,谁便稳;你倒,靠你的人都倒。你是人?还是杆?”

吕飞胸膛起伏,像刚从河里爬上来的年轻兽。他抬眼,嗓音嘶哑却沉:“末将,是杆!”

“再。”

第三遍,他换了握法:虎口向前,三指并拢,自腕至肘皆“锁”。手酸,酸就让它酸,不抢;腿麻,麻就让它麻,不抖。心里有一根虚线,是昨夜陈宫沙盘上连成的三角,他把那虚线当成“尺”,在刀门里走出一条自己看得见的路。第十九步,刀背忽然落得极低,旗影压到地上,像被人一脚踏住。他没有躲,没有急,只把腕微微上提半寸,旗影仍在那条虚线上。第二十步,出了。

高顺点头,伸手在他肩上“嗒”地一拍,像钉锤敲在桩上:“可以入‘铁血’门规第一条。”

“何为第一条?”吕飞问。

“血礼。”

两名老兵上前,端来一只铜盆,盆中清水半盆,泛着寒光。高顺从旁边木案上取出一柄短刀,刀刃极窄,光如蝉翼。“不伤筋,不伤骨,开眉心一线。”他说,“你将来要看阵眼,眉心要开。怕吗?”

吕飞望着那刀,想到昨夜刀在榆树下响的那一声“笃”。他摇头,“不怕。”

“记住,不是叫你去找刀,是叫你在刀来时,不眨眼。”

刀来如风,退如风。眉心一凉,血流至眼角,热,烫。有人把旗杆从他手里接过去,把他的头往后略一仰;又有人把他的手按到铜盆上,清水映出他此刻的脸:苍白里生出一条醒目的红,他看到自己的眼睛——黑得像夜里最深的地方。他没眨,直到血被盐水一浇,刺痛像火苗,呼一下冒上来,他仍没有眨。高顺把一条细细的红绫系在他旗杆上,结打得很牢,“入营之礼,血进,心入。”

老兵们没有欢呼,只是同时抬起手,在自己胸口轻轻一捶。那一下,不响,却沉。吕飞忽然懂那个捶的意思——不是给别人看,是给自己一个节拍:稳。

其后是“铁脚步”。兵们换上负重的沙袋,一步一钉,在场地四角绕行。高顺传授“铁脚”的口诀:一提、二送、三落,落要有根,根要入土。吕飞依式而行,脚踝酸得像被人塞了两块烫石头,他咬牙,直到“烫石头”变成“滚烫的水”,再变成“温”,再变成“空”。他明白过来:疼到极处,便会空,空了,脚下的地就不一样——它有了“弹”。

其后是“无声令”:二十人一列,肩背相触,闭目,听刀与枪在空中划过的声音,从音速判断“杀角”。高顺在他们面前走来走去,刀背轻轻敲在每人肩上,不疼,却让皮肤自动起一层鸡皮。吕飞闭上眼,听见左方三尺外空气被快刀劈开的细嘶,左足半步退,肩略沉,后背那人整个人在他这一沉里稳住。又听右后方一把枪尾被拧动时绳索抽紧的轻响,他右膝微屈,旗杆沿着自己的肩背滑过一寸,滑开了“杀角”。他在黑暗里笑了一下:这象是昨日的“葫芦”。葫芦里有酒也有粪,闻声辨味,是他该学的本事。

日头到午,雾散,光在刀背上爬,爬出细碎的亮鳞。吕飞的手已经肿了,皮破处渗着血,血干了又裂。他知道这是“百炼”的第一层:让身与器磨出最初的“合”。高顺在他经过身侧的一瞬冷冷一句:“手会疼三天,第四天不疼,第五天想兵器,第六天忘疼,第七天记住‘杆’。记住了,就能活。”

“诺。”他应,声音沙,却带着一种新生的沉。

训练散了片刻。老兵们解下负重,席地而坐,拿军饼与肉干塞入口。一个额上有刀疤的中年兵把自己碗里半碗肉汤递给吕飞:“新杆子,喝。”吕飞接了,深吸一口,汤不烫却滚过胸腔,滚到昨夜留下的火,把它熄又不尽。他一仰脖子喝了,抹抹嘴角的油,冲那兵抱拳:“谢。”

“谢什么?你将来撑的是我的命。”那兵笑,露一口白牙,“我叫焦白,‘白’是‘白刀’的白。你姓吕?那更好,扛得起这旗,扛得起我们兄弟。”

他又把碗举起来朝空中虚敬一下,像敬一个看不见的人。吕飞看他那一下——恍惚之间,觉得那一捶胸、一举碗,都是给同一个“人”。那人叫“铁血营”。

——

午后,贾诩来营,站在“刀门”外看了一阵,无声。等到高顺宣布“明日复练”时,他才走近,拱手:“高将军之兵,天下少有。贾诩有一惑:刀门如是,心门安在?”

高顺平静:“心门,开在‘饭’上,锁在‘律’上。”

“愿闻其详。”

“饭,吃同一口;律,守同一条。犯‘饭’者死,犯‘律’者罚。营中无‘亲’,只有‘同’。”高顺淡淡地看他,“文和若要入营,自然一样。”

贾诩笑而不语,眼角里却有了一丝真正的讶异。他转头看向吕布:“主公,今晨毒粮一事,我回城后,已按主公之言‘揭榜’。贺氏三房分崩,一房求北走,一房求南逃,一房求投。管粮之家,姓崔,尚能稳。”

“崔家?”陈宫拧眉,“崔家在宛城无根,靠张绣才起,求稳是正理。留之,给他们一条‘明路’——入我军的粮册,立‘三检’:初检、复检、终检。每检错一斗,罚家一两;错一石,罚人一指。”

贾诩道:“重了些。”

“轻了些。”吕布截住,“粮入军腹,错一石,死人十数。你说轻了?”

贾诩垂目,“主公杀伐中带仁,仁里立‘矩’,矩正,则人不敢欺。贾诩佩服。”

吕布忽而一笑:“你若佩服,便随吕飞入城,再看一‘心门’。他今日入刀门,明日入‘铁门’。”

“铁门?”

“城内有条‘铁道’。”陈宫指在空中画了一条线,“贺氏曾用以私运盐铁,铁车上‘齿’,一旦转动,能碾碎人的膝盖。贾诩,你把崔家的人约在‘铁道’尽头——谁敢坐铁车送粮过来,谁便是真投。”

贾诩轻笑:“好一座‘修罗场’里的秤。主公是要用‘铁’去称‘心’。”

“称出来的心,才敢收。”吕布转头看向吕飞,“你记住。铁血营教你的是‘稳’,城里教你的,是‘度’。稳,叫你不倒;度,叫你不乱。二者相加,才成‘杆’。”

“末将谨记。”

——

傍晚,落日把营地的影子拉得极长。最后一轮“铁脚步”结束,士卒们一列列归位。高顺让人取来一块铁牌,磨成方寸大小,刻一个“镇”字,字如钉,钉头方正。“照营规,”他说,“新镇旗入列,赐‘镇牌’。非为荣耀,为警戒。此牌挂在旗杆结下,若旗歪,牌先碰刀背,清脆一声,你便知自己歪了。你若听不见,是你心乱了;你若听见却不校,是你心坏了。心坏者,不留。”

吕飞双手接过,铁牌沉得出乎意料。他把它挂在旗结下,牌沿与木结恰恰相切,一摇便叮一声。他轻轻摇了一下,又停住,不再摇——他在心里给自己立了一条很小的律:除非风,否则不响。

夜色落下来时,城中传来杂声:有人争吵,有人哭,有人的脚步急急。营门外忽地来了一队人,披蓑戴笠,扛着两只黑漆铁车,铁车齿轮在地上发出咯咯声。为首者三十许岁,身材削,眼神像两把细刀,腰间挂着一只小秤。他到了营门前,扑通一声跪下,把秤举高:“崔家崔理,奉张将军令,携家粮三十石,愿纳入军册,愿‘三检’,愿‘十罚’。若有错,愿断指。”

贾诩随之入门,衣裳上带着城里混杂的味道——盐、汗、灰、血。陈宫隔着半个院看他一眼,贾诩微微颔首:局成了。

“起。”吕布不近人情地吐出一个字,“先检。”

三重检法在营门外进行。初检,开袋过筛,辨色辨味;复检,银针试,与水煮,观汤色与浮沫;终检,随机抽至仓前大锅,与营粮混煮,先喂战犬,再与卒同食。崔理一言未发,只用袖子拭汗。铁车每走一步,齿轮都“咔哒”一响,像有人在他心上按一指。复检时,有一袋米色略暗,贾诩眼睛微微一亮,陈宫抬手,吕布却先出声:“崔理。”

“在!”

“此袋何来?”

“南门第三仓,贺氏旧库。”

“弃,焚之。崔家赔二两,记一过。”

崔理咬牙,“是!”

旁人看在眼里——主公识粮,不轻放,也不滥杀。贾诩收在心中——吕布此举,是在崔家肩上搭了一只手:疼,却稳。这只手的分寸,正是“度”。

终检开锅,白气蒸腾,战犬先上,舔、嗅、吞,片刻无异。再有老兵取一勺,吹到不烫,递到吕飞面前:“杆子,先你。”

吕飞不避不让,接过,仰脖一饮,热气从舌根直滚到胃里,烧出一身汗。他把空勺往下递,笑了一下,“味正。”

这一笑,崔理的肩忽地塌下半寸——他知道自己过了第一道“铁门”。他三拜九叩,“崔家愿守‘饭’、守‘律’,不违!”

“起。”吕布点头,“张绣若肯识势,宛城可留;若不识势,第三天,清己。我的人,到时会在城门候他。”

“诺!”贾诩拱手,目光里忽生出一种久不曾有的热——他许多年未见有人把“势”“法”“心”三个字揉在一个“饭”上,揉得这样硬,这样软。

——

夜更深,营中渐静。吕飞回到帐中,唐樱留的细针与香囊放在案上,灯火抖了一下,香囊影子在墙上也抖了一下,像两个小小的人在作揖。他洗去眉心血痂,血痕细细一道,从眉心向上,像开了一只“天目”。他对着铜镜看了一眼,不丑,甚至有一种少年特有的倔:刀给他加了一笔,他没有躲。

张辽掀帘入内,带了夜风的冷。他看了一眼吕飞的眉心,嘿地一声:“像样了。”

“多谢将军教训。”吕飞起身抱拳。

“教训不在我,铁血营自有规矩。”张辽坐下,顺手拿起那只铁牌,指尖敲了敲,叮叮两声,“听见没有?这声音,以后会跟着你。睡里也会响。你若有一日对它不烦了,就是你真入‘铁’了。”

他顿了顿,忽又道:“你今日过刀门,第二次差点儿歪,是因为怕。我走‘刀门’那年,怕得腿软,是把自己狠狠咬一口,咬出了血,才不软。你不必学我咬——你有你的‘针’,你就扎自己一下,疼一疼,人便醒。”

吕飞笑,“末将记住。明日还有‘铁道’。”

“嗯。”张辽收了笑,“明日入城,刀与话一样锋利。你在‘话’上要学贾诩,在‘刀’上要学高顺,在‘心’上要学主公。”

“末将谨记。”

张辽要走时,又回头补了一句:“还有——旗,千万别交给别人。你若死,旗自然有人接;你若活,旗就该在你手里。”

“诺!”

帐外风过,烛火黑一下又亮。吕飞把铁牌轻轻提起又放下,叮——他闭上眼,在心里为这个声音找了一个位置:不是在耳里,不在脑里,在胸口靠左半寸的地方,那里与他的心跳重叠。

他睡得不沉,醒得也快。半夜,营外忽然喧了一阵,很快便又压住。黎明前的那一刻,天最黑,黑得像把所有人心里的阴影都抽出来堆在一处。就在这一刻,军号忽地响了。

号声一响,铁血营便像一面被瞬间撑起的旗。人从地上弹起,甲从钩上落下,刀从鞘里出,步从地里生根。吕飞站起,手先去摸旗杆——像一个人走夜路先去摸腰间的刀。他把旗提起,铁牌轻轻作响,像在说:“醒。”

帐帘掀开,高顺的影子出现在门口:“备,入城。”

“诺!”

——

二更未尽,宛城北门暗开,贾诩披蓑站在门洞一侧,像个雨里的人。崔理与崔家派来的二十名壮丁各驾一车,铁齿在石上磨出一串串冷音。门内外,暗暗有眼睛在看:豪右、军吏、百姓、游手、细作、死士。每一只眼睛都像一把小刀,试探着伸出来,又缩回去。

“走‘铁道’。”贾诩低声,“一篓一检,一车一签。签不过,不许出门一步。”

“是。”崔理咬牙,第一车先行。

铁道是沿着城内旧市道铺的铁齿轨,过去用以偷运盐铁。如今被陈宫改作粮道,倒也顺。只是每走一尺,齿轮与铁齿便“咔”的一响,像有看不见的牙齿在彼此啃咬。人听多了,心会乱。

第一车无事。第二车过半,忽有一人从街角窜出,往车上掷了一把粉。贾诩早有防,袖中短棒飞出,叮的一声击在那人手腕上,粉袋落地,白雾一散,风把它往反方向卷,恰好卷到那人脸上。那人“啊”的一声,捂脸滚倒,嘴里不断冒出泡沫。陈宫在远处皱眉:“熏风散。梁氏余孽。”

吕飞提旗的手微紧,高顺淡淡一句:“杆,只管直。”吕飞呼出一口气,把眼神从那人身上挪开。他明白了另一层意思:修罗场里,最残忍的不一定是刀,是你眼见恶而不乱手。你看见了,但你不动;你动,是救,是杀,都由令。令在旗,旗在你。

第三车、第四车……一车一车过,崔理的背汗湿尽又干,干了又湿。到第十车时,车上一袋白米颜色略微灰暗,崔理抢先跪下:“是我之过!愿罚!”吕布抬手示意停,银针试,一层淡黑,咬开一袋,里面有细若尘的灰。崔理额头顶在地上:“愿断一指!”

吕布看了他一眼,“起。罚两两银、记一过,人手留全——你若断指,拿什么写错?我用你,是要你把错写清楚,写给你自己看。”

崔理热泪扑簌簌下:“主公——”

“起来干活。”吕布转头对贾诩,“文和,宛城今日有救了。”

贾诩笑意极淡,却真:“主公用‘饭’救城,用‘律’养兵,用‘心’留人。贾诩看明白了。”

“看明白了,你便留下。”吕布道,“别再走。”

贾诩躬身。那一躬,像把他自己背后的某一扇门轻轻关上——葫芦里还装着东西,但他已把盖摘了,酒香与臭气一并放出来,任人辨。

天色终亮。第一缕阳光穿过北门的箭孔,落在“铁道”上,铁齿一齿一齿被照亮,像一排刚刚磨好的牙。吕飞把旗在身侧立稳,铁牌不响。他忽地想起了高顺说的“第七天记住杆”,心里微微一动:他不过一天,便想为自己刻下一小条“规”——无论风雨、人声、刀响,旗,只能因“令”而动。

“少年。”吕布忽然叫他。

“在!”

“今日你的‘杆’稳,赏。回营后,去铁血营后场,挑一柄随身短戟——不为杀人,为你提醒:杆之外,你还有刃。刃在身,才不惧风。”

“诺!”

张辽在旁笑:“今日他入刀门、过铁道,明日便能上阵。主公——这杆子,能挑千斤。”

“能挑千斤,先要能挑自己。”吕布道,“挑得起,才不负‘百炼’二字。”

他收了笑意,往城中看了一眼。那里,风里有灶烟,灶烟里有饭香,饭香里有两丝苦,被风一吹,淡了,又起。这座城,像那把银针——一半黑、一半亮,不至命,却能叫人记住。这记住,便是“炼”的开始。

傍晚,营中火起,铁血营老兵围着火,烤肉、喝酒。焦白把一块最肥的脊梁肉塞给吕飞:“杆子,吃。今日你撑得好。”

吕飞接了,一口下去,油顺着指缝流。他抬眼看见高顺在火光外,背影静得像一块立在风里的碑。他忽然明白,铁血营之“铁”,不在刀,不在甲,在人的背脊——像碑,像旗杆,像撑起一座城的梁。

远处,城门方向传来梆子声,三下、两下、一下,节奏古怪。陈宫从火光里走出来,低声道:“张绣遣人献‘兵册’,不过半。”

贾诩淡淡一笑:“这半,已经是他命里全部的‘直’。剩下的‘弯’,要看主公愿不愿意伸手替他折。”

吕布把视线收回,落在吕飞的旗上。旗面在夜风里轻轻鼓起,又慢慢垂下。铁牌在结下静静地贴着木,像一颗钉,钉住了一件将要发生的大事。

“明日,”他道,“再炼。”

火光噼啪作响,星星点点跳起,像在夜色中敲着一面看不见的鼓。吕飞把那鼓声当成了“叮”的回响,放在胸口左边半寸的地方。他知道,自己要记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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