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年正月二十二,南郊营地的晨雾尚未散尽,三匹快马便踏着露水疾驰而来。为首的太监身着明黄蟒纹腰牌,在营门口翻身下马时,腰间的拂尘还在微微颤动,李虎见状连忙迎上去,未等开口便被太监挥手打断:“陛下有旨,速请王巢将军接旨!”
帐内的王巢刚与沈文敲定操练新阵法的细节,听闻传旨太监到来,心头猛地一沉。他快步走出中军帐,只见营前已按礼制铺开明黄锦缎,传旨太监正立于锦缎之上,目光居高临下地扫过众人。王巢整了整官服,率陈武、李虎等人双膝跪地,沉声高呼:“臣王巢,率麾下将士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参将王巢,忠勇过人,谋勇兼备。永平一战,夜焚敌粮,游击破阵,斩杀后金精锐三千余众,解万民倒悬,护大明疆土。其功甚伟,朕心甚慰。”太监尖细的嗓音在营中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传入众人耳中,“今登州卫指挥使一职空缺,登州乃海防要地,需得力之将镇守。特破格提拔王巢为登州卫指挥使,正三品衔,即刻起程赴任,接管登州卫所有兵马、营寨及粮库。望卿恪尽职守,整饬军备,严防海寇与后金勾结,不负朕之重托。钦此!”
“臣王巢,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王巢额头贴地,声音沉稳,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登州卫指挥使,正三品——这提拔速度远超寻常,几乎是连跳两级。可他清楚,崇祯帝绝非单纯的论功行赏。
起身接旨时,王巢指尖触到那卷沉甸甸的圣旨,锦缎上的龙纹仿佛带着刺骨的寒意。传旨太监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凑到他身边低声道:“王将军,陛下特意吩咐咱家转告,登州之事重大,将军此去,可要多上心。”说罢,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陛下还说,将军是栋梁之才,登州卫便是将军展才之地。”
王巢心中冷笑,面上却恭敬应答:“劳烦公公转告陛下,臣定当尽心竭力,守护登州海防。”送走传旨太监后,他转身回帐,刚落座便将圣旨掷在案上,脸色凝重如霜。
沈文端上一杯热茶,轻声道:“公子,正三品指挥使,这已是破格重用。只是登州卫……”
“登州卫是海防要地,更是个烫手山芋。”王巢打断他的话,指尖敲击着案面,“登州紧邻渤海,既要防后金从海上突袭,又要剿杀往来海寇,更别提卫所内部早已腐朽不堪,兵马虚额、粮草短缺的问题怕是比京师营卫还严重。陛下把我放在这里,看似是委以重任,实则是把我绑在登州,既利用我的军功震慑各方,又能借海防之事牵制我,让我无法轻易脱身。”
他顿了顿,想起崇祯帝那日欲留他任京营副总兵的提议,愈发确定了心中的猜测:“陛下不愿我留在京师卷入党争,又怕我手握兵权在外生事,便选了登州这个地方。进可威慑后金与海寇,退可随时掌控我的动向,当真是好算计。”
沈文点了点头,眼中满是赞同:“公子看得透彻。只是这旨意已下,容不得推辞。好在登州远离京师,党争之事波及不到,倒也符合公子离京的初衷。”
“话虽如此,可登州的烂摊子也不好收拾。”王巢揉了揉眉心,“登州卫原有兵力号称五千,实则能战之士怕是不足两千,粮库十有八九也是空的。我带去的三千弟兄,既是主力,也是底气。”
正说着,营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陈武快步进来禀报:“公子,营外挤满了闻讯而来的官员,有来道贺的,也有来打探消息的,钱谦益大人和周延儒大人的人也在其中。”
王巢冷笑一声:“他们倒是消息灵通。告诉他们,我接旨后需即刻整顿行装,三日后便要赴任,无暇应酬。所有贺礼一概不收,拜访之人一律不见。”他很清楚,此时任何应酬都可能引火烧身,唯有快刀斩乱麻,才能避免节外生枝。
陈武领命而去,帐内复归寂静。沈文看着案上的圣旨,突然道:“公子,此次破格提拔,朝野上下怕是要议论纷纷。毕竟从游击到参将刚过数日,又一跃成为正三品指挥使,难免有人嫉妒。”
“嫉妒也无用。”王巢语气坚定,“永平一战的战功摆在那里,斩杀三千后金精锐不是假的。崇祯帝正是拿这战功做挡箭牌,让那些想发难的人无从反驳。”
果不其然,旨意下达的当日,京师便炸开了锅。吏部衙门外,几名老臣对着墙上张贴的任命诏书唉声叹气,其中一人捋着胡须道:“王巢不过二十出头,凭一战之功便身居三品,这升迁速度也太快了!我等寒窗苦读数十载,熬到三品都已鬓发斑白,这世道当真不公!”
旁边一人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噤声!没听见诏书上说他斩杀了三千后金精锐?如今正是用人之际,陛下破格提拔也是常理。况且他刚给陛下进献了二十万两白银,你敢质疑陛下的决定?”
那人顿时语塞,悻悻地闭了嘴。
东林党议事的茶馆内,钱谦益将手中的茶杯重重一放,茶水溅出杯沿:“陛下这是何意?放着我东林党诸多贤才不用,偏要提拔一个不愿站队的武夫!登州卫指挥使何等重要,怎能交给这般圆滑之人?”
一旁的东林党人附和道:“钱大人,会不会是周延儒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毕竟王巢拒绝了咱们,说不定转头就投靠了阉党余孽。”
“不可能。”钱谦益摇了摇头,“田尔耕昨日还在抱怨王巢不识抬举,若是他投靠了周延儒,田尔耕岂会有这般反应?陛下此举,怕是想扶持一个中立的武将,制衡我等与阉党余孽。”想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只是这王巢太过精明,若是让他在登州站稳脚跟,日后怕是会成为新的祸患。”
而在周延儒的府中,田尔耕正焦躁地来回踱步:“大人,陛下怎么能把登州卫交给王巢?那可是海防要地,手握重兵啊!这小子油盐不进,若是日后与咱们作对,岂不是麻烦?”
周延儒端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半晌才缓缓开口:“急什么?登州卫那地方,看似重要,实则是个泥潭。卫所兵糜烂不堪,海寇猖獗,后金又虎视眈眈,王巢此去,能不能站稳脚跟还未可知。”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况且陛下既敢提拔他,就必有制衡他的手段。咱们只需静观其变,若是他能整顿好登州卫,对咱们也是好事;若是他搞砸了,陛下自然会治他的罪,到时候咱们再出手不迟。”
田尔耕闻言,才渐渐平静下来:“还是大人想得周全。”
各方议论纷纷,却无一人敢真正上书反对。毕竟王巢的战功摆在明面上,崇祯帝又是以“海防为重”为由提拔,任何反对的声音都像是在质疑朝廷对边疆的重视,只会引火烧身。
南郊营地中,王巢正有条不紊地安排赴任事宜。他令李虎清点物资,将缴获的武器、战马悉数装车;令陈武整顿兵马,挑选精锐随行,留下老弱病残在京郊营地休整;又让沈文草拟接管登州卫的章程,列出需核查的兵马、粮库清单。
忙至深夜,沈文才将草拟好的章程递到王巢手中,见他仍在灯下查看登州卫的舆图,忍不住道:“公子,陛下虽提拔了你,却未给任何额外的粮草和兵员补充。登州卫的情况不明,此去怕是困难重重。”
王巢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困难是必然的,但也是机会。登州卫腐朽不堪,正好可以彻底整顿,剔除那些吃空饷、不作为的蛀虫,打造一支真正能战的兵马。只要掌控了登州卫,咱们便有了立足之地,日后不管是抵御后金,还是应对朝堂纷争,都有了底气。”
他指着舆图上的登州位置,继续道:“登州靠海,若能打通海上贸易,筹集粮草军饷便不是问题。而且从登州到辽东仅隔渤海,若后金有异动,咱们也能迅速响应。陛下想把我绑在登州,我偏要在登州闯出一片天地。”
沈文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中豁然开朗:“公子所言极是!是属下太过悲观了。有公子在,定能在登州打开局面。”
三日后清晨,王巢率领三千精锐将士,踏上了前往登州的路途。临行前,宋濂特意赶来送行,递给他一封密信:“王将军,这是陛下私下让咱家交给你的。陛下说,登州之事,任重道远,将军可便宜行事,但若有重大决策,需及时上报。”
王巢接过密信,心中了然。这所谓的“便宜行事”,不过是让他放手去整顿登州卫的烂摊子,而“及时上报”则是时刻监控他的动向。他不动声色地将密信收好,拱手道:“多谢宋大人,也替我谢过陛下。”
队伍出发时,朝阳正从地平线上升起,金色的光芒洒在将士们的甲胄上,映出一片肃杀之气。王巢骑在马背上,回头望了一眼远处的京师城墙,那座巍峨的城池在晨光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公子,在看什么?”李虎策马来到他身边,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王巢收回目光,勒紧缰绳,“走,去登州。”
马蹄声在官道上响起,渐行渐远。王巢知道,京师的纷争暂时告一段落,但登州的挑战才刚刚开始。崇祯帝的破格提拔,既是嘉奖,也是束缚,更是考验。他必须在登州站稳脚跟,整顿军备,筹集粮草,不仅要应对海防的威胁,还要提防朝堂的算计。
但他心中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涌起一股豪情。从永平府的三千弟兄,到如今的正三品指挥使,他走过的每一步都充满荆棘,却也让他愈发坚定。只要能掌控自己的命运,能打造一支真正的强军,哪怕前路再难,他也无所畏惧。
队伍一路向东,朝着登州的方向疾驰而去。官道两旁的杨柳已抽出新芽,初春的暖意渐渐弥漫开来,王巢望着前方的道路,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登州卫,将是他新的起点,也是他与这个腐朽王朝抗争的第一个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