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北部的猛虎山终年云雾缭绕,山巅的黑虎寨如一头蛰伏的巨兽,盘踞在悬崖峭壁之上。自肃清青州南部最后一股匪患后,王家民团休整了十日,便踏着晨霜向这最后一处匪巢进发。三百名民团队员身着崭新的褐色皮甲,腰间燧发枪的金属部件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身后是辅兵队赶着的五十辆骡车,载满了火药、干粮与医疗物资——这是民团成立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出征,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必胜的笃定。
“公子,黑虎寨的探子回报,寨主‘下山虎’原名赵黑虎,早年是边军的伍长,因克扣军饷事发逃入山林,手下三百多号人里,有不少是他带出来的边军逃兵,手上都有真功夫。”赵大勇勒住马缰,递给王巢一张更为详尽的地形图,指尖落在山巅的红点上,“寨墙是用条石砌的,高三丈、厚两丈,东西两侧是万丈悬崖,只有正南一个寨门,门口架着十架床弩,墙头上还有五十支火铳,防守得跟卫所堡垒似的。”
王巢接过地形图,目光在“寨门内侧有壕沟”“后山有隐秘水源”的标记上停留许久。此前清剿的匪寨,要么是依托隘口的松散防御,要么是山洞改建的简陋据点,从未遇到过这般规整的堡垒式山寨。“赵黑虎当过边军,懂攻防战术,不能掉以轻心。”他沉声道,“斥候再探,务必查清墙上火铳手的换防规律,以及壕沟的深浅。”
三日后,队伍抵达猛虎山下的隐蔽山谷。斥候带回了关键情报:黑虎寨的火铳手每两炷香换防一次,换防间隙有半刻钟的防御空窗;寨门内侧的壕沟深一丈、宽两丈,沟底布满尖刺,平日里用木板覆盖,战时可迅速抽走。王巢当即召集部署:“赵大勇带一百八十人正面强攻,用三段射压制墙上火力,待换防间隙冲至寨门前;李铁牛带八十人从后山攀爬,虽有悬崖,但斥候发现一处藤蔓密集的缓坡,可绕至寨后偷袭;沈文率辅兵队在山谷待命,备好硫磺弹和云梯,随时准备支援。”
次日辰时,进攻号角划破山林寂静。赵大勇带着队员们沿山道推进,距寨门三百步时,迅速列成三排阵型。“第一排,放!”随着他一声令下,枪声如爆豆般响起,墙头上的土匪火铳手应声倒下三人。但剩下的土匪反应极快,立刻趴在墙垛后还击,“砰砰”的火铳声此起彼伏,弹丸落在队员身前的岩石上,溅起细碎的石屑。
“第二排,放!”赵大勇面不改色,继续下令。第二排的弹雨再次扫过墙头,又有两名土匪被击中,可土匪的还击愈发猛烈——那些曾是边军的逃兵,射击准头远胜以往遇到的土匪,一名队员刚起身瞄准,就被一颗弹丸击穿了胸膛,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第三排,放!”第三排的枪声刚落,墙头的土匪突然齐齐起身,五十支火铳同时开火,密集的弹雨如冰雹般袭来。“快卧倒!”赵大勇大喊,可还是晚了一步,三名队员躲闪不及,当场中弹倒地,另有两人被弹丸擦中胳膊,鲜血瞬间染红了皮甲。
墙头上,赵黑虎拄着一把大关刀,看着下方卧倒的民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曾在边军与蒙古人交手,对付这种列队射击的战术颇有经验:“换防!第一队撤,第二队补!”早已待命的火铳手立刻上前补位,枪口对准了刚起身准备再次射击的民团队员。
“不好,他们换防太快,没有空窗!”赵大勇瞳孔骤缩,刚要下令撤退,就见寨门突然打开,十架床弩同时发射,粗壮的弩箭带着呼啸声飞来,一名队员躲闪不及,被弩箭钉在树干上,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与此同时,后山的李铁牛也遭遇了麻烦。他带着队员攀爬到半山腰的藤蔓缓坡时,突然听到上方传来大喝:“有奸细!放箭!”密集的羽箭从悬崖上射下,两名队员被射中肩膀,从陡坡上滚落,幸好被下方的藤蔓缠住才保住性命。“娘的,这赵黑虎居然在后山也布了哨!”李铁牛暗骂一声,不得不带着队员趴在陡坡上,进退两难。
正面战场的局势愈发危急。土匪的火铳与床弩交替攻击,民团被死死压制在距寨门两百步的开阔地带,根本无法靠近。又一轮弹雨袭来,一名年轻队员的大腿被击中,他捂着伤口惨叫,鲜血顺着指缝不断涌出。“医护兵!快救人!”赵大勇嘶吼着,可医护兵刚冲出去几步,就被一颗弹丸击中了手臂,只能狼狈地退了回来。
“公子,不能再打了!再冲下去弟兄们要折损殆尽!”赵大勇派人向王巢紧急禀报,声音带着难掩的焦灼。王巢站在山谷的高坡上,看着前方开阔地带倒下的队员,脸色凝重如铁。这是民团成立以来首次遭遇如此顽强的抵抗,赵黑虎的战术部署、土匪的射击准头,都远超预期。“下令,撤退!”他咬着牙说道,每一个字都透着不甘。
撤退的号角响起,民团队员们交替掩护,缓缓向后撤离。墙头上的赵黑虎见状,哈哈大笑:“王巢小儿,也不过如此!有种再来!”他下令土匪持续射击,又放倒了两名断后的队员,才得意地收兵。
队伍撤回山谷时,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医护兵们忙着救治伤员,营房里不时传出痛苦的呻吟。沈文拿着伤亡清单,声音颤抖地向王巢禀报:“公子,此战……战死七人,重伤三人,轻伤十五人……”
王巢走进医疗营房,看着躺在床上的伤员,心里像被重锤砸过。陈虎正帮一名重伤队员擦拭伤口,见王巢进来,红着眼眶低下头:“公子,是我们没用,没能冲上去……”王巢摇了摇头,走到床边,看着那名大腿中弹的年轻队员——他正是上次黄草岭之战后加入民团的周强,此刻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却还强撑着挤出一丝笑容:“公子,我没事……等伤好了,我还能打仗……”
王巢伸出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声音沙哑:“好好养伤,以后有的是仗打。”他转身走出营房,赵大勇和李铁牛正低着头站在外面,满脸愧疚。“公子,是属下轻敌了,没料到赵黑虎的火铳手这么厉害。”赵大勇抱拳请罪,黝黑的脸上满是自责。李铁牛也瓮声瓮气地说道:“后山的哨卡太隐蔽,属下没能绕过去,请公子责罚!”
“责罚解决不了问题。”王巢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与悲痛,“赵黑虎当过边军,懂战术、会练兵,这三百人不是散兵游勇,是真正的硬茬。我们输在对敌人的了解不够,也输在攻坚装备不足。”他走到地形图前,指尖划过黑虎寨的寨墙,“这石墙太厚,火铳打不透,云梯够不到,必须想别的办法。”
入夜后,山谷里一片寂静,只有医疗营房还亮着灯火。沈文带着医护兵给伤员换药,用的是王巢拿出的青霉素粉末,可即便如此,那三名重伤队员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其中一人被弹丸击穿了肺部,呼吸微弱,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王巢守在营房外,直到天快亮才靠着树干打了个盹,梦里全是队员们倒下的身影。
次日清晨,斥候带回了更坏的消息:赵黑虎派人下山,将民团阵亡队员的尸体挂在了寨门前的旗杆上,还叫嚣着“王巢若不滚出青州,就把你们全都挂在这里”。消息传到山谷,队员们群情激愤,纷纷请战:“公子,我们跟他们拼了!不能让弟兄们白死!”“对!冲上去,剁了赵黑虎,为弟兄们报仇!”
赵大勇按住腰间的长刀,眼神里满是怒火:“公子,属下愿带敢死队,从正面强攻,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把弟兄们的尸体抢回来!”李铁牛也附和道:“我带弟兄们再从后山试试,这次就算爬,也要爬上去!”
“都冷静!”王巢大喝一声,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现在冲上去,就是送死!赵黑虎就是想激怒我们,我们不能中他的计!”他走到队员们面前,目光扫过一张张愤怒的脸庞,“弟兄们的仇,我记着!但我们要的不是同归于尽,是打赢这仗,为弟兄们报仇,也让活着的人能回家!”
队员们渐渐平静下来,可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甘。狗剩攥着手中的燧发枪,指节发白,他想起了昨天牺牲的队友——那是个才十七岁的少年,前天还笑着跟他说,等打赢了这仗,就回家娶媳妇。张哥拍了拍他的肩膀,眼里也含着泪光,却什么也没说——此刻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王巢召集赵大勇、沈文等人召开紧急会议,分析此战的失利原因。“赵黑虎的火铳手有固定射击位,换防衔接紧密,我们的三段射压制不住他们。”赵大勇率先开口,语气沉重,“而且他们的床弩射程远,我们根本靠近不了寨门。”
沈文补充道:“我们的云梯只有两丈高,够不到三丈的寨墙,硫磺弹扔不进去,对他们造不成威胁。最重要的是,我们没有攻坚的重武器,火铳打不透石墙,只能被动挨打。”
王巢点头,指尖在地形图上敲击着:“赵黑虎的弱点在后山,那里有水源,是他们的命脉,但防守也最严密。正面寨门虽然坚固,但壕沟是关键,只要能填上壕沟,架起云梯,才有机会攻上去。”他沉思片刻,继续说道,“现在首要任务是稳住阵脚,救治伤员,同时让斥候密切监视黑虎寨的动静,查清他们的水源和粮草补给路线。”
接下来的几日,民团在山谷里休整,队员们训练的劲头却丝毫不减,只是以往的欢声笑语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默的苦练。李铁牛带着队员们练习攀爬,专门找了陡峭的山坡,一遍遍向上冲;赵大勇则调整了三段射的战术,让队员们交替掩护,缩短射击间隙,模拟压制墙上火力的场景;沈文则带着医护兵日夜守在营房,悉心照料伤员,幸好有青霉素粉末,那些轻伤队员的伤口正在慢慢愈合,重伤的三人也暂时脱离了危险。
这天傍晚,斥候带回了重要情报:黑虎寨的粮草靠山下的一个秘密据点补给,每隔五日,就会有二十名土匪下山运粮;后山的水源来自一处山泉,山泉旁边只有五名哨兵值守,但地势极为险要,只能容一人通过。
王巢看着情报,眼神渐亮:“有了。赵大勇,你带一百人,埋伏在土匪运粮的必经之路,劫了他们的粮草;李铁牛,你带五十人,继续探查后山的山泉,找到隐蔽的接近路线;沈文,你抓紧赶制一批更长的云梯,再准备些装满沙土的麻袋,用来填壕沟。”
队员们立刻行动起来,山谷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忙碌。狗剩跟着张哥练习射击,每一次扣动扳机都格外认真,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亲手杀了赵黑虎,为牺牲的队友报仇。周强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训练的队员,忍不住对身边的医护兵说:“等我伤好了,我也要去劫粮草,不能让弟兄们独自拼命。”
王巢站在高坡上,望着猛虎山的方向,眼神坚定。黑虎寨是块硬骨头,但他不会退缩——为了牺牲的弟兄,为了青州的安稳,这仗必须打赢。只是他心里清楚,下一次进攻,必然会更加惨烈,而他能做的,就是做好万全准备,让尽可能多的弟兄活着回来。
夜色渐深,猛虎山巅的黑虎寨亮起了灯火。赵黑虎正搂着抢来的女子喝酒,听着手下禀报民团在山谷休整的消息,不屑地冷笑:“王巢小儿,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再敢来,老子照样让他们有来无回!”他不知道,山谷里的民团,正在积蓄力量,等待着下一次进攻的号角。而这场硬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