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公园的午后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金一诺脸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她听着电话那头何静带着哭腔的倾诉,内心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远远超出了久别重逢的喜悦,更夹杂着沉重、怜悯、一丝难以言喻的 frustration(挫败感),以及一种清醒的、近乎残酷的认知。
她离开国内好几年了。她知道疫情的影响是深远的,经济下行的压力如同厚重的阴霾,笼罩在每一个普通人的头顶。新闻里,商家倒闭、房地产巨头断臂求生的消息并不鲜见。她是有心理准备的。但知道宏观的数据,和亲耳听到曾经最亲密的闺蜜,用带着绝望的语气描述那“一个月两千五”的薪资、“二本学历受尽白眼”的窘迫,以及那看似永无止境的“考研考公”循环,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受。
(金一诺的心理活动)
‘高中操场上,我们一起奔跑,分享着对未来的憧憬,仿佛就在昨天。那时的何静,眼神明亮,笑容爽朗,和我们并无不同。可如今,我们却真真切切地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金一诺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母亲恬静的侧脸上,心里一阵刺痛。‘是的,我家遭遇了巨变,从云端跌落。但那场灾难,更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摧毁了外在的一切,却没能摧毁我内在的根基。名牌大学的履历、系统学习获得的珠宝设计专业技能,这些是刻在骨子里的、无法被剥夺的资本。它们是我哪怕一切归零,也能重新爬起来,在这个世界的任何角落体面养活自己的底气。我不会慌张,因为我知道自己的价值所在。’
‘可是何静……’她的思绪转向电话那头的好友,带着一种无力感。‘她似乎被困在了一个单一的思维模式里——“考编”是唯一的出路,是脱离苦海的救命稻草。她像溺水者一样,拼命抓住这根看起来最“正统”的绳索,却忽略了四周也许有更易攀附的浮木。她难道不懂吗?在当下,一个毫无背景、来自贫穷家庭的孩子,想要在千军万马中挤过那座独木桥,难度何其之大?那需要的不只是努力,还有运气,甚至……是一些她家庭根本无法提供的人脉和资源。’
‘为什么不能先做一些更实际的事情呢?’金一诺感到一种急切。‘哪怕是先去学一门扎实的手艺,做电商,或者找准一个细分领域深耕,先把自己和家庭从贫困线上拉出来,拥有稳定的现金流和安身立命的技能。有了经济基础,再去追求那个“稳定”的梦想,会不会更从容一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所有希望和青春都押注在一个概率极低的目标上,在一次次失败中耗尽信心和锐气。’
‘而现在,国内经济下行,机会窗口收紧,她似乎又错过了凭借灵活就业和新兴产业快速积累原始资本的那个阶段……我该如何跟她说?直接告诉她“你的路走错了”吗?不,那太残忍,也过于傲慢。她所追求的“稳定”,是她认知里最能带来安全感的东西。我该如何在不伤害她自尊的前提下,让她看到更多的可能性?’
(何静的心理活动)
电话这头,何静沉浸在旧友重逢的激动和倾诉的释放中,但内心深处,又何尝没有一丝细微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惶恐和自卑?
‘一诺还是那么优秀,即使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她依然能在美国站稳脚跟。她说的那些,什么资产归零,什么母亲失忆,对我而言,像是另一个维度的故事,虽然悲惨,却带着一种我无法企及的“高级感”。而我呢?我的痛苦是如此具体,如此琐碎——是房东催租的短信,是看到心仪衣服标签价码时的退缩,是父母期盼又无奈的眼神,是hR毫不掩饰的轻视。’
‘我知道一诺可能不理解,为什么我非要死磕考编这条路。’何静攥紧了衣角。‘在她看来,或许有无数条更“聪明”、更“实际”的路可以走。可她不明白,对于我们这种普通家庭,甚至可说是贫穷家庭的孩子来说,“编制”不仅仅是一份工作,它意味着稳定,意味着尊严,意味着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里,唯一能看到的、可以抓住的“铁饭碗”。它意味着父母在亲戚面前能抬起头,意味着我不用在三十五岁后被职场无情抛弃。’
‘去做生意?去学手艺?谈何容易!没有本金,没有人脉,没有试错的资本。一步踏空,可能就是万劫不复。考编,至少路径清晰,规则明确(哪怕竞争残酷),它给我一种“努力就有希望”的错觉,支撑着我度过这灰暗的十几年。如果连这个目标都放弃了,我还能为什么而活?我的人生,还剩下什么?’
‘一诺的建议或许是好的,但那属于她那个拥有更多选择权的世界。我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能容下一条看上去最“保险”的路,即使它狭窄得令人窒息。’
金一诺深吸了一口气,公园里清新的空气似乎也无法驱散她心头的沉重。她整理了一下思绪,声音放得更加柔和,带着试探性的引导:
“何静,我听着……真的很心疼你。我知道考公考编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安稳的希望。”她顿了顿,选择了一个更迂回的方式,“我只是在想,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有没有可能……稍微分出一点点精力,尝试一些别的可能性?比如,你有没有想过利用业余时间做点什么?现在线上机会很多,也许能找到一些适合你的、低成本的切入点?哪怕先增加一点收入,缓解一下经济压力,备考的心态会不会也能更从容一些?”
她没有直接否定何静的道路,而是试图在对方坚固的认知壁垒上,敲开一丝缝隙,透进一点别的光。她知道,跨越这道认知的鸿沟,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智慧,而她们失而复得的友情,能否经得起这种现实价值观的碰撞,还是一个未知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