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霓虹在夜色中闪烁,与某栋科研大楼七层一扇窗户内透出的、恒定而冷白的光相比,显得黯然失色。这里是陆研新的私人实验室,一个时间流速仿佛与外界截然不同的地方。
空气里弥漫着臭氧、特种金属加热后特有的微腥,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元宝这只边牧的干净毛发气息。实验室中央,一个结构复杂的装置正在低鸣运行,核心区域悬浮着一块不规则的多层复合新材料薄片,其表面不时流过一缕缕幽蓝色的电弧,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映照得整个实验室光怪陆离。
陆研新站在控制台前,眼白布满了血丝,像是地图上蜿蜒的红色河流。他身上的白大褂皱巴巴的,沾着几点已经干涸的咖啡渍和难以辨认的试剂痕迹。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在这里连续待了多少个小时,三天?还是四天?时间的概念在极度的专注下变得模糊。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调整着能量输出参数,目光死死盯住前方巨大的全息屏幕。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瀑布般流泻,旁边是一个不断变化的、模拟着某种极端能量场结构的三维模型——他将其命名为“低烈度天劫模拟场”。
“元宝,第七序列,能量聚焦精度再提升百分之零点三,注意观察材料内部晶格应力变化。”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趴在控制台旁边专用高脚凳上的元宝,闻声立刻抬起头。它戴着特制的、能够捕捉它细微头部动作和眼神变化的传感器眼镜,两只前爪灵活地在面前一个定制的小型触控板上操作着。听到指令,它“汪”地应了一声,眼神专注,用爪子精准地推动虚拟滑块。它不仅是陆研新的伙伴,更是他最得力的助手,能够理解复杂的指令并执行精细的参数微调,这种默契是在无数个日夜的并肩作战中磨砺出来的。
实验室里只有设备运行的嗡鸣、电弧的噼啪声,以及陆研新偶尔下达指令和元宝回应时的简短声响。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笼罩着这一人一狗。陆研新的眉头紧锁,仿佛在与他想象中的“天威”对抗。他想要验证的,是这块由他合成的新型导能材料,在模拟的、可控的“天劫”能量冲击下的耐受性与能量疏导效率。这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却是他目前科研道路上最执着追求的目标。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却温和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实验室的寂静。是陆研新特意为奶奶设置的专属铃声——《茉莉花》的纯音乐版。
持续的嗡鸣声像一根针,刺破了陆研新高度集中的精神屏障。他有些不耐地咂了下嘴,目光甚至没有离开屏幕,伸手摸索着按下了蓝牙耳机的接听键。
“喂,奶奶?”他的语气因为疲惫和被打断而显得有些生硬。
电话那头传来陆奶奶慈祥又带着些许埋怨的声音:“小新啊,还在实验室呐?这都几点了?你是不是又没吃晚饭?声音怎么这么哑?”
一连串的关切问询让陆研新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他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快了奶奶,最后一个数据跑完就回去。吃过了,您别担心。” 这显然是善意的谎言,旁边的垃圾桶里还躺着几个能量棒的空包装纸。
“你少糊弄我。”陆奶奶嗔怪道,“赶紧回来,我炖了你最爱喝的山药排骨汤,还炒了几个小菜。今天啊,我刷手机,看到晗晗那丫头的直播了!哎呦,唱得可真好,在个公园里,又漂亮又大方,一诺和她妈妈,还有那只叫晶宝的猫都在呢!大家都在点赞,我也给她送了个……叫什么来着,哦对,小星星!” 奶奶的语气里充满了对晚辈的骄傲与欣喜,试图用这份外面的热闹将孙子从冰冷的实验室里拽出来。
陆研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奶奶说的是晗晗的抖音首秀。他几乎已经与这些日常的、充满烟火气的信息脱节了。他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是吗?那挺好的,晗晗一直喜欢唱歌。”
“可不是嘛!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一个个都挺有本事。”奶奶话锋一转,又回到了主题,“所以啊,快回来,汤都快炖干了。工作是做不完的,身体要紧。”
陆研新看着屏幕上还在运行的程序,以及那块在电弧中微微震颤的新材料,犹豫了一下。但他听出了奶奶语气中的坚持和期待。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好,奶奶,我收拾一下马上回去。” 他顿了顿,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对了,奶奶,我跟您说个事。我托人在老家贵州,请了一位阿姨,姓桂,人都叫她桂姨。过几天就该到了。她人很朴实,干活利索,做饭也好吃,特别是擅长做老家菜。以后家里的杂事,买菜做饭打扫卫生,都让她来,您年纪大了,别什么事都自己动手,享享清福。”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奶奶有些不知所措的声音:“哎呦,请什么人呀,浪费那个钱,我自己能行……”
“奶奶,”陆研新打断她,语气温和却坚定,“这是我的一片心意。您辛苦一辈子了,现在该让我来照顾您了。桂姨是熟人介绍,知根知底,您也有个伴说说话。这事听我的,好吗?”
最终,奶奶拗不过孙子,半是无奈半是欣慰地答应了。
挂了电话,实验室重新陷入之前的节奏,但陆研新的心绪已被扰乱。他看了一眼依旧专注的元宝,下达指令:“元宝,保存当前进度,启动安全休眠模式。我们回家。”
元宝“呜”了一声,似乎也松了口气,灵活地用爪子操作,将设备逐一切换到低功耗待机状态。那块承受了许久“天劫”模拟冲击的新材料薄片,表面的电弧渐渐熄灭,恢复了暗沉的金属本色,只有内部微观层面残留的应力,记录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就在陆研新脱下白大褂,准备离开时,他的脑海中,一个细细的、带着点傲娇意味的声音响了起来,是直接的精神波动:
“哼,愚蠢的两脚兽,总算知道要回去了吗?本大爷的腮帮子都快被坚果撑破了,也没见你关心一下!”
是仓鼠崽崽的脑波传音。这小家伙不知道躲在实验室哪个角落的豪华笼子里,显然一直在“围观”。
元宝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通过它佩戴的特制传感器,它也能“听”懂崽崽的传音。它扭过头,对着仓鼠笼子的方向“汪”了一声,眼神里带着一丝无奈和包容,仿佛在说:“知道了知道了,就你话多。”
崽崽的传音再次响起,这次是直接与元宝交流:“大块头,今天铲屎的又发什么疯?对着那块破铁片瞪了一天眼。还是本大爷舒服,跑跑轮,吃吃吃,睡睡睡,这才是鼠生赢家!哪像你,还得给他当童工,啧啧。”
元宝低吼了一声作为回应,脑波传递出复杂的信息:“你不懂,我们在做很重要的事情。保护……和理解。而且,奶奶炖了排骨汤。” 最后一句,带着明显的期待。
“排骨汤?!”崽崽的传音瞬间拔高,带着吃货的兴奋,“那……那回去记得分我一点点肉沫!不然下次你偷偷把磨牙饼干藏起来的事,我就告诉铲屎的!”
一狗一仓鼠通过这种独特的方式,进行着无人知晓的日常交流。陆研新虽然无法直接接收崽崽的传音,但他能感受到元宝与崽崽之间那种特殊的精神力场互动,他笑了笑,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温情。这些伙伴,是他这条孤独科研路上最珍贵的慰藉。
他关上实验室冰冷的灯,带着元宝走入夜色。将那个模拟着“天劫”、充满了数据与执念的世界暂时锁在身后,向着有温暖灯光、有热汤、有家人等待的家的方向走去。新材料能否真正承受住“天劫”的考验尚未可知,但此刻,人间烟火的温暖,似乎拥有着更真实、更抚慰人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