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亚某国,与繁华都市仅一墙之隔的,是法律与秩序难以触及的灰色地带。一片被高墙电网环绕、戒备森严的工业园区内,白日里人头攒动,电话铃声与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夜晚则被一种压抑的喧嚣和偶尔传来的呵斥哭喊所笼罩。这里,是无数梦想着淘金,最终却深陷泥潭者的炼狱——一个规模不小的电信诈骗园区。
在其中一栋不起眼的宿舍楼里,散发着潮湿霉味和廉价香烟混合气味的狭小房间内,“周姨”正对着一面模糊的塑料镜子,仔细端详着镜中那张属于中年妇女的脸。
这张脸,皮肤粗糙,眼角爬满细密的皱纹,头发干枯毛躁,是那种扔进人海瞬间便会消失无踪的普通模样。然而,镜中那双眼睛,却偶尔会闪过一丝与这张脸格格不入的阴鸷、精明和深藏的戾气。
“风声……似乎真的小了点。”一个低沉的、带着男性惯有的沙哑腔调,从“周姨”的喉咙里挤出来,这声音与她外在的形象形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不协调感。
这具身体里居住的,早已不是那个原本老实巴交的护工周姨的灵魂,而是林修远——那个曾经是晗冰手中棋子,最终在狱中惨死,却不知何故魂穿至此的叛徒与特工!
他(林修远)抬起“周姨”那双因长期劳作而骨节粗大的手,轻轻抚摸着这张陌生的脸皮。脑海中,前世的记忆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理智。
上一世,他是林修远,被晗冰的美色与权势诱惑,甘愿为其驱使,做了太多见不得光的事。而晗冰那个恶毒的女人,为了彻底控制他,竟派人抓走了他年迈体弱的母亲!那是他在冰冷残酷的特工生涯中,唯一残存的软肋和温暖。他被迫就范,成了晗冰手中最听话也最见不得光的一把刀。直到东窗事发,他被弃如敝履,锒铛入狱,最终在狱中“被自杀”,死得不明不白,凄惨无比。而他死后,母亲对晗冰失去了利用价值,才被如同丢弃垃圾般放回了那个破旧的老房子,自生自灭。
这滔天的恨意与不甘,或许是他能够魂穿重生的执念所在。
他附身在了护工“周姨”身上。最初是极度的不适与扭曲,一个男人的灵魂被困在中年妇女的躯壳里,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或许是上天给他的机会,一个复仇和……看一眼母亲的机会。
他顶着“周姨”的身份,潜伏在陆研新奶奶(也曾短暂收养过晗晗)身边做护工,一方面是为了躲避追查,另一方面也未尝没有借着照顾这位老人,弥补一些对自身母亲愧疚的扭曲心理。他伪装得很好,勤恳、细心,几乎骗过了所有人。
直到那天,晗冰——那个阴魂不散的女人!竟然派人送来了一只仓鼠,美其名曰寄存一下!
当那只毛色银灰、眼睛格外灵动的仓鼠“团团”被送到时,林修远的灵魂都在战栗!他认得那种眼神,那种被特殊训练过的、带着监听和监视功能的灵宠特有的眼神!那是晗冰惯用的手段之一!她竟然还不放心,还要用这种方式监控可能与过去有关联的人!
恐慌与愤怒瞬间淹没了他。他不能暴露!绝对不能!趁着奶奶对团团还不太熟悉,他当机立断,认出了这是晗冰的仓鼠特工。他狠下心,在奶奶晚上的牛奶里下了适量的安眠药,确保她会沉睡不醒。然后,他带着简单的行李和所有的积蓄,以及周姨身份证明,连夜潜逃。
他不敢乘坐需要严格核验身份的交通工具,一路靠着黑车、徒步,像阴沟里的老鼠,昼伏夜出,辗转颠簸,从东部沿海,穿越西南密林,最终偷渡到了这个东南亚的诈骗园区。
这里,是三不管地带,是藏污纳垢的天堂。谁会在意一个其貌不扬、逃难而来的中年大妈呢?“周姨”这个身份,成了他绝佳的保护色。
为了生计,也为了积累必要的资金,他加入了园区。凭借着前世作为特工所掌握的心理学话术、揣摩人心的技巧以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辣,他很快在诈骗行当里“脱颖而出”。他专门针对情感空虚的单身男女、渴望关怀的老年人下手,用精心编织的谎言和情感陷阱,将一个个受害者拖入深渊。
他甚至利用“周姨”的身份,以及脑海中残留的关于周姨亲戚朋友的信息,主动联系,编造各种急病、车祸、投资项目等谎言,将宿主周姨那本就贫瘠的社会关系网搜刮得干干净净。听着电话那头“亲戚们”焦急、关切甚至变卖家产给他(她)打来的“救命钱”,他心中只有一种扭曲的快意。
“哈哈哈哈……”低沉而诡异的笑声在狭小的房间回荡,“人不狠,站不稳!周姨的亲戚?关我林修远什么事?一群蠢货!”
他笑得几乎喘不过气,眼泪却不是因为欢乐,而是因为极致的恨与扭曲。他恨晗冰,恨这个世界,恨这具该死的身体,也恨那些轻易就付出信任的“蠢货”。
这几年,他在园区业绩尚可,虽然比不上那些顶尖的“业务骨干”,但也积攒了一笔不算少的路费和生活费。更重要的是,他一直在密切关注国内的动态。他发现,之前铺天盖地针对“周姨”的通缉令,似乎真的悄悄撤下了,相关的追查风声也小了很多。
“是以为我死了?还是……放弃了?”他不敢确定,但强烈的思念和一种莫名的牵引,让他蠢蠢欲动。
他想回去,偷偷地,只看一眼母亲。看看那个因为他而受尽苦楚的老人,现在怎么样了?是否还活着?是否……还记得他这个不孝的儿子?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
但他清楚,回去风险极大。不仅要避开可能并未完全松懈的警方视线,更要时刻提防晗冰那个毒妇!她心思缜密,手段狠辣,绝不会轻易相信他的“死亡”。而且,“周姨”这张脸,在陆研新奶奶那里是露过面的,虽然潜逃已久,但难保不会被人认出。
“这张脸……也不安全了。”他对着镜子,眼神阴冷。
易容!必须易容!
前世作为特工,基础的易容术是他的必修课。虽然手头没有专业的工具和材料,但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园区,搞到一些替代品并非难事。他可以弄到改变肤色的药水、假发、特殊的胶水,甚至可以通过一些小技巧微调面部肌肉的走向和轮廓。
他开始在脑中仔细规划:路线不能走常规口岸,得找蛇头,从管理相对松懈的边境段偷渡回去。时间要选在夜晚,行动要快,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见到了母亲,确认她安好(或者……),就立刻离开,绝不逗留。
“晗冰……警方……你们等着。”林修远(周姨)的眼中闪烁着疯狂而谨慎的光芒,“我会回去的……就像幽灵一样。母亲……儿子……回来看你了……”
他开始翻找藏起来的现金,清点数目,同时脑子里飞速运转,盘算着在哪里能搞到易容需要的材料,以及联系那个据说“信誉”还不错的蛇头的代价。
一场由扭曲灵魂驱动的、危机四伏的归途,在这个弥漫着罪恶与欲望的东南亚诈骗园区里,悄然开始酝酿。黑暗,正试图借着另一张面孔,重新潜入那片它曾经逃离的土地。